她的半张脸完青肿。
“阿措,谁打你了!他怒视着对面的老儒生,却被阿措紧紧拉住衣摆,她小声说道:“他将方大人请来的。”
白明简怔了一下,他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与白家宗族的这桩小官司,洛阳府尹理应是不会到场的。方才方世平说有人要他过来秉公处理,竟是这人请来的。
方世平从大门出来就见着老儒生一脸失望,心里有些痛快。他身为封疆大吏,由这个人呼来唤去,他方才是被硬逼着穿了官服赶来白家宗祠。他本性油滑,此事有违本心,他在白氏宗祠费了许多口水,才不至于得罪白家和谢家。
老儒生对着白明简又问了一遍相同的话。
白明简他不认识什么“错金奴”,先是回答的很痛快。直到他听见老儒生问自己有没有哪个奴婢身上烙着烙印,犹如数九寒天一盆雪水从头顶浇下。
“并……没有听先母说过。”
老儒生眼神灼灼地望着他。“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
谢灵松认出了老儒生是谁,他吃惊地望着方世平,方世平苦笑地摇摇头。白赫生一脸诧异,但看着方世平和谢灵松一脸的恭敬也不敢造次。
“柔玄镇大火葬送无数性命,因母亲在天之灵护佑方能离开,老先生问起旧事,草民心中难免忧惧。”白明简行礼的手都在抖。
这次轮到方世平纳闷了,方才这小子可是嚣张的紧啊,怎么这会儿倒畏畏缩缩起来。
朱成礼最后从白氏宗祠的大门里,唉声叹气地走了出来。陈都事瞧着他有趣,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头。
朱平治和柳杉围了上去。
“白明简疯了。”内堂上发生的事曲折离奇,朱成礼与他们简略说了结果。朱平治半天做声不得,他自己埋首苦读十载有余,才只刚刚过了乡试和院试啊。
就连柳杉这个使弄棍棒的武夫也清楚白明简发下的宏天大愿,难于登天。“方大人能收回成命吗?”
朱成礼晃着脑袋,不住地说不中用了。
“真是再没有的干脆。你这个表弟说士业已屈首受书而不能以取尊荣,这话什么意思,这话说的是……”他气恼极了。
朱平治呆呆地接了话茬。“这话说的是,一个读书人既然已经从师受教,埋头读书,可又不能凭借它获得荣华富贵,即使读书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他这一句话把所有的后路都堵死了。”
白明简直视着老儒生,努力让自己的话通顺平和。“老先生,为什么要帮我呢。”能使唤得住洛阳府尹,此人该是何等的位高权重,贵不可言。白家只有一个奴婢,那奴婢的肩胛处确有烙印。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在获鹿城,阿措拿着一块通红的碳往后背烧……。
他抵死不认,就是阿措认了,就算是他能教得动方世平帮自己,或是让方世平杀自己,也不会认的。
“白家没有老先生要找的人。”还没在怀中焐热的户帖,他平静地取出来。“无功不能受禄。”
阿措看着上面的字,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怎么会是独立门户的结果,从柔玄镇千里奔波到达洛阳城,最终就是为了认祖归宗啊。白明简你明明知道没有家族荫护,世道对你是何等艰难。哦,不对,白明简现在是准备连户帖都不要了吗?
方世平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轻声在老儒生的耳边说了几句。
老儒生打量着他许久,最终翩然而去。
“老朽七八年寻人渺茫,见多了狼心狗肺之辈。你母亲济困扶穷,菩萨心肠,你不必谢我,就当是你母亲为你积得的阴功吧。”他杀伐决断,绝不是心底柔软之人。当时在柔玄镇看着尸横遍野,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他离找到那孩子只相隔着一场大火。
被大火燃尽的柔玄镇中没有任何有利的消息,他不得不相信他费尽心力去找的人,可能已经死了,直到他得知有位善良的夫人曾救过素不相识的女娃娃,才勉强保留了一点幻想。
如果,如果白家夫人救下的不是错金奴,那这世上或许还有其他善良的人吧。在人们希望渺茫的时候,人们就会忍不住向上苍祷告祈求,他也不例外。
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他将希望降到最低,像这世间最愚钝的妇孺,希望冥冥之中那孩子能从自己的这桩善事里得到一点福报,还活在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