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简默了一会儿。“你弟说他随刘大户的商队到了丰县,生了场风寒但已大好了,教你不必挂心,还说雍州的富人爱戴出毛的花面狸领子,价高难得。要你赶着朔月他回来前捕上几只,他卖到雍州赚上一笔。”
程大郎笑的合不拢嘴把信揣好,程家兄弟俩是猎户出身,因为年景不好到柔玄镇讨生活。“先不写信了,信里不是说俺兄弟下月就回来了?俺等着就是。”
他端详屋中摆设。“白相公,读信也要钱吧。”
白明简摇摇头。
“程大哥,宋三可有人跟他过不去?”
阿措的嘴张的能吞鸡蛋了,白家小少爷不傻吧,这怎么好直接问。殊不知他冒险“钓鱼”,只碰见了一个憨大个儿。
“宋三哥仗义直爽,就算谁和他有过不去的,他笑笑也就完了。”程大郎想不明白了,这是啥问法。
突然,白家院门大开,宋三踹门进来。
“宋三给白家少爷问安了。”宋三这日恰巧赌输了,到衙门口找人借钱翻本,听了闲汉们一描述身穿麻衣戴孝的少年,就知是白明简。
他生性奸诈多疑又来了趟白家,满脸狞笑。“哎吆吆,大郎也在!”
程大郎笑道:“俺找秀才看信啦。”他眼力好,瞧见白明简袖子里紧紧抓住剪刀的手抖个不停。
“白家少爷没蒙过学,童生都不是,可当不起大郎的称呼。”宋三见桌子上研的墨,信了程大郎的话几分。他闻着焦糊味,揭开锅盖,被锅里黏黏稠稠的糊粥倒了胃口,白家确实没油水可榨了。
“白家少爷家里这么多纸写字呢,小人的那张没用,您赏个脸还了吧。”宋三原本都忘了这事,但白明简今日来的这一出,他细想着,总觉得万事一绝后患为妙。
他脸上的阴毒快要滴下来了。
阿措的瞳孔紧缩。
“在爹娘坟前烧了……”白明简的心砰砰在跳,眼前之人肆逞凶恶,强索钱物,强霸女奴,欺辱殴打。他仗的哪门子义气!娘亲还未下葬就带人搅乱灵堂,说白家欠钱不还,连棺材板都别想带到地下去,豺狼野狗都比他好心!”
可现在不是拼命的时候,他尽力镇定,缓缓将剪刀顺着衣服后边滑在地上。
宋三不信。
“衙门都是你的人,我连大门口都进不去。我烧给爹娘,他们也不托梦给我!”白明简有急智,忍住不摸怀里的纸,揉了揉泛红的眼睛。
宋三嘻嘻笑着,早听说白家夫人是个念佛烧香的大善人,这小子脑袋里估计想着让神仙治他呢。他终于放下心来,白明简就是个乱嚷嚷的小屁孩,烧给阎王老子都成,反正自个损的阴德多了去了。
宋三道:“告诉你,佛爷神仙也是势利眼,老子天天烧香给他们,他们保佑我,你能给啥。”用手狠狠给了他后脑勺一下,直推的他摔在地上。
“你还是想着怎么到年底把,哪天冻死饿死了,白家可算不在我头上。”白明简根本交不起田地税,到时被罚劳役,就他这个身子骨,经不起几回折腾,就死在天寒地冻的天里了。
他对着程大郎换了个面孔,笑容满面道。“大郎,跟老哥儿喝酒去,咱们亲热亲热。”
程大郎心中纳罕,面色不变。“不去,俺还得让白相公给俺弟回信呢。”
宋三笑道:“大郎,别傻得给钱。”正要再说,瞅见炕上堆着的被子像是动了动,他又觉得不对,上前掀翻,唬的退了好几步。
白明简压的被子极重,捂得阿措身冒汗,头发糊在脸上了。
宋三猛然想起来白家有个女奴,却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惊恐的瞧着白明简,他不是受刺激疯魔了,把个死人放家里吧。
他扔下程大郎,头都没回跑走了。
阿措松了口气,把头发拨楞开,去看躺倒地上的小少爷。他垂头,脸色一片灰暗,失魂落魄。
这个程家汉子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无头鬼里,那个恨极宋三的人是否并不存在?不然怎么先跑来的会是宋三本人。
“少爷,这世上没有坏人说自己是坏人的,咱们再找办法。”找个恨极宋三的人,何等的想当然。她还妄想让个14岁的孩子去试探,她能更蠢吗。所幸被白明简带进家门的汉子,心肠不坏。
阿措很后怕。
程大郎挑了挑眉头。
院子外突然噼里啪啦乱响起来,有人高叫着“巡栏爷爷饶命!”
白明简抬起头来,这是赵小六声音。他早上出门碰见,赵小六说是想要出城躲一阵子,等收完税再回来,没想被一群差役巡栏给逮住了。
柔玄镇的世道,穷人能走通的活路没有半条。
“叫你跑,叫你跑!”
赵小六被打的鬼叫狼嚎。
程大郎听得心烦,掀了门帘出去,吼了一声。“小兔崽子们,要打死人啦!”
领头的正是那日过来要税的两个衙役,认得程大郎,不耐烦道:“爷爷们收税,干你什么事!”
他被气乐了,抱着胳膊歪在院门上。“那俺就说道说道,新任的府尹老爷明明说是朔月月底收税,小子们就先上刑了,谁官大啊。”
他声若洪钟,这墙里墙外听得真真的。
“去他娘的!”地上的白小少爷身心松懈下来,靠在桌子上骂出自己人生的第一句脏话。
原来那个勒人的麻绳没有那么紧,原来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他抬头看,炕上的女奴,她苍白的脸上浮现着一样的微笑。
她知道我在想什么!
只见她勉强坐起来,伸出大拇指来晃了晃。
她在夸奖吗,她是说我找对人了。
白明简浑身激动地仰望着这个脆弱的摇摇欲倒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