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不得不面对些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比如说……老四。独自想想,作为一家之主,为了家族利益做点自己感觉别扭的事情……也是正常的吧?至少大部分时间我是这么认为的,这么想能给自我内心找个冠冕堂皇的台阶下。
与颖和二女给我的感觉不同,不牵扯外表如何如何,而是彼此间稍微有点不太自然。看,就好像潺潺溪流中忽然落下块巨石来,尽管没有堵塞水道,也没有对水流造成太大影响,可忽然多出个物件来,让人觉得多少有点生硬;不管溪水还是巨石,都不自在。
这么比喻也许不太恰当,再怎么说老四现在姓王了,谁也不愿意这么看待自己的家人,可我总会情不自禁的这么想,不知道该怎么改正。大家心里都明白,姐夫只不过是个过渡称呼,她这么叫我,然后我愉快的答应,就像两个口是心非的白痴。
是责任就不能推托,这点上我落后了。颖和二女在第一时间里就迅速转变了对待老四的态度,尽管不是什么好态度,可至少她俩对自己的立场负了责任,而我还一成不变的装悠闲,出来进去就好像老四是个小姨子。
冬天里总有大把的时间让人消磨,最近唯一让人舒心的就是看着二女和老四讨论兰陵草拟的《商易律疏》,就好像玩找别扭游戏。不可否认,王家人最擅长给别人找茬挑刺,看着兰陵煞费苦心弄出的律法逐渐变成漏洞百出的狗屎条例,实在令人欣慰。
一条条记下来,有漏洞的地方都加上注释,然后再精心修订一本《商易律疏补遗》,王家往后钻政策空子就全靠它了。每当九斤需要练字的时候就让孩子执笔,二女或老四口述。我则和颖坐了跟前下过子棋;虽然早给她们教了象棋的下法,可还是觉得和聪明人在一起的时候玩些简单游戏比较好,免得我总在危机时刻临时更改象棋规则,这太费脑子了。
颖属于慢热型选手,过子棋地魅力就在于不等你的聪明才智显露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决了胜负,而且胜利的一方可以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先行。谁都知道七、八下就决出胜负的游戏里先手意味着什么,而恰恰我在游戏开始就侥幸赢了一局,一成不变的结果让颖有点不爽。
“夫君今天不用去应差?”
“哦。张家兄弟干的不错,想让他俩多积攒些工作经验。”胜利在望,没理由放弃,放下关键一子后得意洋洋地看着颖。
“那您在家歇着,妾身得去庄子上看看,打春上还得归置呢。”颖伸手将棋子搅乱,还无耻的装出一幅忧心忡忡的模样,“入冬这么久也不见场雪。夫君也不管管。”
……啥话从颖嘴里出来就理直气壮了,无奈给棋盘推了一边上,“为夫这就给玉帝写个奏章,赖皮!”
“看看,”颖义无返顾的下炕冲了老四和二女跟前。“一早都不知道收拾下,蓬头垢面的。你俩是打算让谁积累工作经验?赶紧洗洗换换,去作坊里看看,年上忙的时候窝家里坐月子。”顺手照九斤脑门就是一指头,“不是练武嘛!不知道冬练三九的话?”说完很解气,拍拍手缠了个獭皮披肩,庭院里招集一群爪牙巡视去了。
二女捂嘴笑,老四怒不可遏的看着我,埋怨道“就不知道叫她赢几盘,不怕我姐放火烧了房子!”
“要烧早烧了。”伸手从墙上摘下鱼竿摆弄起来。其实冬天垂钓也别有一番乐趣,只要天气好。日头照地暖融融,坐了水塘边上照样心旷神怡。“你俩收拾下去作坊里看看,九斤出去练三九。”出门给孩子叮咛道“不许朝河滩上跑,叫你娘知道谁也救不了你。”
工作不好继续下去,我若不在场,老四和二女斗殴的场面足以让好莱邬的动作巨片汗颜,而九斤总问我是不是四姨就在家里不走了,这种话题回答起来比较困难。还是让他直接问四姨好了。
“姐夫。”刚在池塘边上找了个好位置,身后就传来老四的声音。“见你忘带马扎了。给你送来。”
“怎么?”左右看看,就老四一人,接过马扎撑开放了旁边,“没事,打算在干草地上坐坐。有事么?”送马扎可不是老四的风格,这姑娘有话说,拍拍马扎,“坐了说。”
老四绕过马扎学了我地样子坐了枯草上,顺手揪了一撮子绕在指头上不做声,看起来有点抓不住话题的样子。冷场,和暖的阳光照的人冷飕飕地感觉,俩人忽然变的有点不自在,害的我半晌没把鱼竿撑起来。
老四朝我憋了个微笑,“鱼竿挺长的。”
“有点长……不过是高档货,”脑缺氧,谈吐动作都不流畅,连鱼饵都没挂就将渔线抛了出去,傻楞楞盯了空荡荡的水面看。
“姐夫……”老四舌头发硬,头上拔了簪子在草上拨拉,“你过子棋下的满好……比我姐好……”
“她一直让我的。你知道……你姐年龄比我稍微大一点。”感觉有点舌瘫,大脑控制不了舌头的运作,脑萎缩。
“我娘昨天来了,”老四有点不自在,将揉成渣子地草屑扔了出去。“说二哥打算把嫂子接陇右去,空荡荡的,家里没个人操持,管家杂役终究是外人,说不了体己话。”
“哦,接去挺好。孩子们大了,父母也好有个清闲,”放下鱼竿朝枯草地上一躺,长长出了一口气,二哥人不错,好些年没见他,怪想念的。王家的产业却让陈家的顶梁柱去操持,这多少有点不公平。说是山高皇帝远,陇右垦荒的地界如今也日益繁华,以陈二哥的身份想找几个顺眼的异性散散心不是个困难事。我也相信他找了不止一两个,可终究……挺好个人。
知道老四没话找话,说起这些事情总能让人有个思绪,比起讨论鱼竿长短有趣地多。“二哥是个好人,记得当年他被冤枉入狱地事总觉得王家做的不够好,让好多事不了了之。”
老四摇摇头,“多亏了姐夫,像这种事若不是姐夫其中斡旋。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当时谁也没料到姐夫为了陈家出头能把事情闹地那么大。平常间,一个商户给投了大理寺就没指望了,更别提昭雪时能给恭敬的送回来,还一气治了多名大员的罪,可是露脸了。娘现在还常挂了嘴上,说起女婿的时候就恨不得起个泥像。”
“是吗?”看着老四认真点头的模样不禁笑了,尤其她说女婿地时候,好像顶头上没有颖这个姐姐。陈家就她一个女孩。“有些事你不知道,王家可没有那么大本事治谁的罪,不过是好些事逢了一起让别人误会了。哦,对了,这些日子过的怎么样?看你和……和家里相处挺和睦的。是吧。”
“恩,”老四被问的脸红,不好意思把脸侧过去,“依旧和二女打闹。好些事上都容不了对方,不知道得打到什么时候……您别为这个生气,她看不上我也是有原因的,我姐有时候也觉得我比不了二女。”
“你姐?”这可不应该,既然都变一家人了,就算有点坏毛病也不该拿妹妹和二女比,本就不是一类人,总是拿老四缺点和二女优点比就有点过分了。可该我说的还得有点分寸。“你姐就是这么个性子,她是为你好,就是有时候把好心办了坏事。你能听了听,不情愿了就当耳旁风,不用和自己姐姐计较。”
“不计较,就是不随心,”老四轻轻叹口气,小心的朝我跟前挪挪。“姐夫。你是个明白人,什么事都明白。大多时候装糊涂罢了。是不是我……我这次到王家……”说到这不知该怎么续下去,心虚地咳嗽几声,“是不是我太固执了,让家里人都不痛快?”
看来不只是我,老四早就感觉到了。她说家里人不过是想把话说圆了,意思是她到王家让我有点不痛快。仰头看看老四,将鱼竿从自己身侧拿开,一节节卸了又装好,半晌才挤出句“你多心了,这不是痛不痛快,是……”
“是我让您不随心了,也让家里人不舒服。姐夫,是我没想周全,跑来给王家填不少麻烦。”老四侧个脸轻声补充,“丑模丑样又没个好教养,和二女打来打去让家里鸡犬不宁。”
“不是这么说的,”命令自己笑起来,和颜悦色道“你和二女以前也这样子,谁都不在意,没人在意过。再说丑不丑你说了不算,何必老让这些事情干扰自己情绪?”
老四变了许多,进王家才这点时间就把个聪明活泼个好姑娘弄的有点不正常,以前的老四说起这些非常坦然,现在竟然变有点自卑,弄的人心里不舒服。和颖,和二女无关,颖依旧像原来那么个口气说妹妹,二女和老四对骂地内容也没多大变化,不过是老四处境不同,想法自然也不同了。再加入我这个重要因素进去……关键是我,我对这些事的态度没有端正过来。
“其实和你无关,”前思后想,不知道怎么把话说圆,都说家里人在一起应该彼此坦诚,就像我对颖、对二女那样去对待老四,可总下不了这个决心。有障碍,举止相貌是个环节,但绝对不是重要环节,我喜欢老四是因为熟悉。可以说这十年是看着她长大的,从个蛮横干练的小丫头变成家族产业里举足轻重地人物,不管是王家还是陈家都不可获缺。
这才是我端正不了态度的原因,事情发展超乎想像的时候就让人难以适应。我也希望老四幸福,曾经也希望老四找个比我强百倍的男人成婚,可就是因为举足轻重四个字,我有一种被利益胁迫而妥协的感觉,不适,不从容。
老四肯定也有这种感觉,无论被动主动,我认为这都是老四产生嫁我念头的一个原因。一叶障目,把这个相貌、资质平平的姐夫当了归宿,失去了整个森林。
该是端正心态的时候了,再这么下去,对我对老四甚至整个王家都不是什么好事。“看,好些事你过于敏感了,”鼓足勇气拉过老四一只手,肉乎乎。掌心汗津津,反正这会俩人都挺不容易。也不看她,眼神瞄了对岸枯树假装从容,“和你姐、二女无关,造成你现在这种心态都是我。成天顾全大局挂嘴上,其实最不顾全大局地人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