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香核桃仁,温拌大肠,白水抄鸡胗,蒜蓉茄子。四样简单小菜,不摆阔绰,不拉场面,不分上下级,就我和张馥,进了家门就是表兄弟,兄弟俩高兴,打心眼里朝外冒着喜庆。
刘仁轨、王修、张馥,号称皇家学院里三驾马车。靠了农学、织造学的累累硕果,我与老刘早就名扬寰宇了,唯独一个工学郁闷,前任学监李敬玄大人也被迫郁郁离职,但在新学监张馥英明领导下终于有了转机。
一举杯,我还没想好祝酒词,张馥先道“这一杯遥敬李敬玄李大人!若没有他当年苦心经营,工学也不会有今日功绩。”
点头笑道“前人载树,后人纳凉,理当如此。”
李敬玄若听了这话不知道什么想法。以李敬玄的为人,怕是欣慰多于遗憾吧。接触这么久,心里一直认为小李是个洒脱的人,当年他能果决的将张馥要过去,并不计较是不是夙敌刘仁轨的手下,还委以重任,光这份气度就令人钦佩,当的起这一杯。
杯空,一片鸡胗入口,所谓黄酒随韵,辣酒随荤,滋味妙不可言,回味无穷。“李大人可知晓?”
张馥点点头,“工部验收过后,小弟已报李大人知晓。待朝廷行功论赏之时,必将李大人奠基之功报知朝廷,小弟绝不贪他人之劳。”
这就是张馥招人喜欢的地方,国公府的教养,不是平常人家能比的。生下来就会做人,一点都不做作,发自内心的坦诚,别说李敬玄,就刘仁轨这种刻薄吝啬老贫农嘴里将纨绔子弟贬低一文不值。私下还是对张氏三兄弟青睐有加。
这么一来,李敬玄自然欣喜,即便功劳算不到他头上,至少得个慧眼识人推举之功,大大挽回颜面。刘仁轨更挑不出半分毛病,自己中意的学生出去就露了这么大脸,难能可贵的还不贪功自傲,说起来还是他培养教导地好。学生就是随老师嘛。
“刘学监那边也常坐坐,问问他精通的学问,听听他老人家教诲没害处,”弹了空酒杯等张学监斟酒,其实自己心里也美滋滋,说起慧眼识人,这三兄弟可是老夫我一手从张家带出来了,哼哼。
张馥笑着将酒斟满。“若说起学问,刘学监可谓无所不通,这学无止境,处处学问处处问,小弟岂敢不聆听他老人家教诲?这不。才从刘学监庄子上过来,您可排到后面了。”
说罢,两人相视大笑。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一板正经的油腔滑调还不惹人厌烦。小子做官的料,当学监委屈了。看着张馥就想起张家四舅来,怕年轻时也和张馥一样的机灵,这背时背运的才落了现在这个古怪性子,稍微顺风顺水点的话,朝堂上指不定就没有刘仁轨说话的机会了。
翻弄着酒杯,沉吟片刻道“你上面几个哥哥早就儿女成群了,按你这年岁。该有个说体记话地人了。既然有了这么个好开端,就先把婚事定下来,给朝廷留个话口,有个好前景。”
“家父没催促过,倒是大伯整日整晚的训斥。小弟也觉得这会才把工学的摊子铺开,尽心精心还顾不周全,婚事推推再说的好。”张馥这话说的轻松,能看出他现在心态不错。不象谢宝活的没个头绪。“上面有哥哥们顶着。这不无后不孝的风评还扣不到小弟头上,赶明堵不过去了再论不迟。”
话说这里我就不必劝了。张馥心里有底,已经盘算好的,没必要婆婆妈妈和个媒嘴子一样。话谈着谈着就顺到工部地成果上,燕翅连弩,东西我没资格见,这属于国家机密,可从张馥话里能听出来厉害。
单兵弩,三十步开外竟然能穿透半扇子猪肉,太恐怖了,和提了把手枪没多大区别。这创意得感谢游荡在唐帝国边境线上的那伙不得好死的捕奴猎人,一队十多个人竟然能押数百名劳力回来,在没有热兵器防身的年代是不可想象的。
利润和风险成正比,为了追求更大地利益,这些人玩命装备自己的同时还不能违背朝廷的民间武器禁令,长刀长戟要被治罪,超过标准的长弓弩更是大忌。别说你是猎人,猎人也不许用制式武器,弓翼地长度就是衡量良民和乱匪的准绳,就连公侯将相出门围猎也得依照法度行事。
短弓劲力不足,没有威慑力;短弩嘛……这个年代的大多数人认为出现短弩是不可能滴。首先是结构复杂,小弩机对工艺要求严刻;再就是现有材料和发射原理不允许弩机过小。和弓的发射原理稍有区别,长弓是硬稍软臂,即考验两翼的弹性,又需要弓弦的张合力,两厢有个弥补,对工艺要求不高。
弩不同,讲究硬弦软翼,就说弦要结实挺硬,几乎放弃弹性,激发那一刻的爆发力全由弩翼供给,用什么材料制作弹性好又耐用的弩翼成了最大地难题。
传统工艺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木翼加上金属消息,为了达到满意的弹性,只能将弩机做长做大。就算不考虑武器禁令,这样的木弩也经不起捕奴团那帮杀才折腾,即便是单兵弩,使用起来也极不方便,没等你这边设置好,劳力一暴动先被生吃了。
环境改造人,为生计所迫,一种精致巧妙的邪恶武器诞生了,钢翼弩,小于国家规定标尺的大威力远程武器。民间打造的软钢良莠不齐,没有统一标准,也不成规模,想得一把好的钢翼弩那不光是价钱地问题,还得靠运气。
陇右就有这么一个好手艺黑心肠,为捕奴团提供军火地老工匠,手下养了数十名弟子拼命的捞钱。张馥说我是没见这老家伙,见了就想提刀给剁成肉馅,面目可憎就不说了,贪财如命到不畏生死。拿到大牢里还惦记人家谁谁交了订金,东西还没造好呢。和牢头商量是不是把他地工作器械搬了牢里,让他在劳改期间还能发挥下余热,不能给他的黑作坊信誉抹黑之类。
很有个性,李敬玄发现的人才,那知人还没押运来自己却接到调令,临走还没忘给张馥交代,来了后一定要善待这老不死的云云。
老头一来就不认生,说不用善待他。不用把他当人看,给多少钱就干多少活,全国统一定价,童叟无欺。张馥亲自规劝,反复说是为国效力,国家绝不亏待功臣,将来不必混黑作坊,只要成功。您老就是天字第一号地名匠。
老头不让步,说小娃娃说了不算,得让朝廷和他签字据,免得用完不认账。而且工钱得天天结算,多给可以。少给拼命,而且家传的手艺不外泄,休想从他手里得一点好处。
就这种人,软硬不吃。尤其不怕死,拿他没办法。先把从他作坊搜缴的半成品做一番调研,都是专家,结构原理上一看就通,可这软钢锻造工艺是个问题。而且发现老头造的这些个弩翼不象是千锤百炼的锻打出来,最令人惊奇的是,将数片头厚尾薄的翼展放一起对比,尺寸几乎没有偏差。
“那你来问我就好了。何必问他。”钝切技术而已,历史博物馆里专门拿出来显摆,说老祖先如何如何厉害,老祖先厉害有啥用?在没有车床的年代里,钢具成型后地精密切削是个难题,尤其热轧钢类层流冷却的温度难以控制,拿捏一个适当的温度二次成型、并进行精密加工是个关键环节。其实这个难题早在隋朝就被解决了,使用加热后的生铁磨具对冷却中的钢坯做成型钝压。生铁模具内外槽温度不同。槽内的留用部分是正常冷却,留在槽外的该削切部分则是急速冷却。内外钢质的延展度不同,又压出了断槽,成型后稍微拿扳钎一夹就分离了,棱角这么一打磨,就和车床上下来地没多大分别。
张馥双掌一合,惊道“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