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汝阴。汝阴城被一连围困了三个月。期间,刘莽也发起了数次攻城战,但都以失败收场。舒晏在全体军民的支持下,顽强抵抗,誓死守护着这座孤城。他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被围的不好受,围城的刘莽同样不好受,而且似乎更加耗不起。因为汝阴本是三流的郡国,不但刘莽,就连阿壮都没有将它放在眼里。可是邻近的大国汝南早已被攻克多日,一座的汝阴城,就是攻打不下来,气得刘莽和阿壮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别人都在不断地攻城略地,我们却在汝阴停滞不前,这让我在大汉诸将面前怎能抬得起头来!”日已斜向西山,刘莽与阿壮站在营寨之外,望着近在咫尺的汝阴城兴叹。“我们已经连续围困三个月了,他舒晏再能耐,粮草总归是有限的,到时候城内粮草断绝,就像司马邺之在长安,不用我们出手,他自己就会出城投降。”阿壮本是激进派,然而他的激进对于拿下汝阴没有丝毫用处,只得这样劝慰刘莽。“还要等到几时?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舒晏运筹帷幄,向来深谋远虑,鬼知道他做了多少战备!我们可以再等一个月,两个月,可要是半年呢,我们也这样耗下去?要知道,我的其他兄弟每个月都能拿下一座城池,而我真要在这里停滞半年,即便拿下了汝阴城,又有何颜面!”“要不——吾王再去请些援兵来?”“还有脸请援兵?人家原本都是攻城略地势如破竹,谁会白白把兵借给我在这里干耗着?别再借兵,就是前些时借到的那些兵时间长了也都会被调回去!”“哎!”阿壮愤愤又无奈地攥了攥拳头,“如今他们的皇帝司马邺都已经投降了,晋室已经倾没。这汝阴就如同丧家之犬,主人都没有了,他舒晏还负隅顽抗什么!咦——”阿壮突然想起来,“我们封锁了城池,舒晏是不是还不知道他们的皇帝在长安已经投降了呢?我们何不告知他,不定他听了这个消息之后,见没有了坚持下去的意义,心灰意冷之下,很可能就会开城投降!”刘莽哂笑一声道:“你还是不了解舒晏。他乃是忠贞大义之人,即便是晋室灭绝,也会视我们为逆贼,不会奉我们为主,岂会投降哉!”“可恶!”阿壮焦躁愤怒地叹了口气,将头转向一边,去眺望远处的群山。谁知这无意间的一转头,却令他大吃一惊:“大王,快看!”他惊恐地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听阿壮这么慌乱的语气,除了出现紧急敌情,还能有什么?刘莽以为是舒晏出城来偷袭,慌忙顺着阿壮所指看去。根本没有汝阴兵的异动,却同样被惊得目瞪口呆。但见晴空朗朗薄云飘渺的边,赫然并列着三个太阳。原本那个大圆日的左右各出现了一个太阳,虽不甚圆大,但也耀耀生辉。并有一条绚丽光环将两个太阳连接,形成一个以中间圆日为中心的巨大光圈。“三日并照!”与此同时,营帐内的其他人也看到了这一不可思议的象,纷纷瞠目结舌。在人们的认知里,只要降异象,必然预示着将有大事发生。虽然象有吉有凶,但大多数情况下也都难免会引起恐慌,尤其是对于身居高位者。“降下慈异象,难道是上将要庇护舒晏,而要我撤兵吗?”刘莽可以攻城略地,大肆屠城,但最怕的就是逆而校久攻汝阴不下,再加上降异象。此刻的他茫然又恐惧。阿壮也被这个象吓得不轻。刘莽好歹是饱读诗书通古博今的贵胄子弟,还如此恐慌,他乃是一介底层出身目不识丁的莽夫,更加不知所措。但对于撤兵,他是万万不赞成的。突然他一拍手道:“大王怎么忘了,前日我军中又有几个晋人来投奔,其中就有一位自称精通卦数、未卜先知的术士,何不请他来问个明白?”“诸葛术士?我怎么把他忘了,快传他来。”须臾,诸葛术士被传到。这个诸葛术士也就是把芷馨骗到洛阳的那个人。原本是石大公子豢养的门客。他曾经在石母的授意下,试图破坏比玉的尚主大事。谁知却被施惠识破,进而要在全城搜捕于他。于是他便潜出了洛阳城避风头。后来石家败亡,没了靠山,更加不能回洛阳城,只在四处游走,结识了一些数典忘祖之辈。刘渊起兵之初,他们便背叛了大晋,专心为匈奴卖力。此次游走到汝阴,便来投奔刘莽。“术士应该最会观象,慈异象当作何解释?”刘莽似乎拿出礼贤下士的口气问道。诸葛术士有些诚惶诚恐。他投奔刘莽多日,始终没有得到重视,正想找个机会显露一下,以获得稳固的地位。今日机会来了,当然不能错过。“回大王,自古降异象,人间必有所应。晋室无德,尤其自惠皇之后,地震、日蚀、月蚀、彗星等等异象频发,实乃其败亡之兆也。然而三日并出之象,实属罕见。”“是否上有意庇护舒晏,而预示着本王应该撤兵?”“非也,非也。”诸葛术士躬了个身,“大王请恕在下唐突。日乃极阳之相,普至尊,只可对应人主之征兆。大王虽身为贵胄,亦无资格应此兆也,所以大王不要虑及己身,更万不可退兵,以致功亏一篑。”刘莽听罢这个解释,稍稍有所安心,又问道:“太阳既是普独尊,就应该只有一个,如今却出现三日并照,这又作何解释?”“太阳对应人主,上有一个太阳,人间就应该有一个人主。而三日并照,明应该是三主并立之征兆。”“大胆。”刘莽立即发怒道,“普之下除了晋室之外,只有我大汉刘氏才是顺而生的人主,而如今晋室已然覆灭,吾皇便成为了唯一的人主,又怎会有三位人主?”诸葛术士忙陪笑道:“大王怎么忘了,司马邺虽然归降,还有巴蜀成都的李氏。诚然,李雄的蜀国绝不能跟大汉皇帝相提并论,可也毕竟称鳞,成了气候,焉能不算呢?”“那李雄仗着蜀道艰难,外面的势力暂时奈何他不得,姑且算一个人主吧。李雄再加上吾皇,也才两个人主,另一个呢?”“另一个还未显露,不过我夜观象,东南当有子之气。”“哼,笑话。如今晋室已被我大汉攻掠大半,余下的都是一些被分割凌乱、苟且顽抗的乌合之众,焉能成得气候?”“中原的藩镇当真无有回之力,不过此气很可能不在江北,而是出自江南。”“江南?”刘莽略微一顿,“洛阳被我大汉覆灭,很多司马皇室渡江南去避难,但也只有琅琊王司马睿还算有点儿实力。”“何止是有点儿实力。司马睿在王导的辅佐下已在江东稳稳地扎下了根,而且如今他已自去琅琊王之号,改称晋王,明显是有承继晋室江山之意啊。”其实诸葛术士所谓的夜观象,完全是假托之词。实是他在外面事先听了司马睿的动向,为了应付刘莽,而临时套用在三日并照上来。见刘莽面带忧色,诸葛术士又谄媚道:“大王不必担心,虽有三主之照,然大晋和巴蜀注定不能长久,只有我大汉才可能是千秋万代。如同三日并照,只有中间大日才是永恒,左右二日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到这里,果见那道光圈渐渐淡化,左右二日亦随之不见了踪影。刘莽见诸葛术士的这么神奇,又十分有道理,喜出望外,遂转变为请教的口吻问道:“下大事自有我皇运筹帷幄,不是本王所能虑及的。本王只考虑自己的眼前事。我如今久攻汝阴不下,困于簇,上下焦灼。而先生却不建议我退兵,当如何处之?”“舒晏足智多谋,难缠得很,又战备充足,尽心尽力,深得民心。大王即便再围城三月恐怕也难拿下,时间久了不定还会被他反守为攻。不过道有一办法,不必大动干戈,就可让他乖乖开城投降。”即便再怎么万众一心,但严酷的事实摆在眼前,谁也不可能坦然面对。粮草、箭弩、炮石是越用越少,人们也开始越来越焦灼。这日,舒晏又将彭惠、唐回、吴谦、张飞这四城的守将召集到郡署,与诸佐吏一起互相交流意见,商讨对策。但今大家的关注点显然不在如何御敌,而是先讨论起前日那个罕见的异象来。“三日并照,真是闻所未闻,这当如何是好?”“日乃至阳独尊,万物得以仰望,必须是唯一的,而三日同现空必当是妖异之相。”“是何预兆不得而知,不过我们如今被匈奴围困,异象恰在此时出现,恐怕不是好事。”“莫非我们将要被破城吗?”大家别看都不惧怕匈奴,但对于前日出现的异象却十分害怕,以至于情绪十分低落。若馨听了大家的发言笑道:“谁太阳必须只有一个?诸君此言将后羿置于何处?”别看只是借用了一个神话人物,但此话十分有力,竟令众人一时无言以辩。舒晏当然也不能解释三日并照这个异象,他正发愁如何打消众饶恐慌,没想到若馨一句话帮了他的大忙,进而道:“大家不要过分对此异象心生恐慌。我虽然解释不通,但大抵应该只是个幻象而已。”“后羿射日只是一个传,但三日并出乃是实实在在看见的,怎么能是幻象呢?”彭惠虽然作战勇猛,但对于此异象的恐惧却是发自内心,难以自拔。“看见的就一定是真实的吗?”舒晏微微一笑,拿过案上的铜镜来,对着彭惠的脸一照,“此中也有一个彭惠,难道也是真的吗?”此一举动太有服力,胜过一万句言语。彭惠脸一红,众人也都哈哈大笑起来。“三日并照只维持不到半个时辰,那两个虚日就消失了,明就是幻象。此不过如同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大家不要过分害怕。我们真正需要恐慌的不在于此,而是如何守城。大家有什么想法就大胆出来,不要保留。”孙义一直是主和派,此时汝阴陷入绝境,他很有些微词:“我早就过,以我们汝阴的实力去对抗匈奴骑兵,简直就是以卵击石。你们不听,今结果如何?匈奴破城之日,非但我们不能活命,更连累了数万百姓。”彭惠立即驳斥道:“投降就能活命吗?那些弃城而走的太守,城内的百姓也没少被掠杀。”唐回道:“没错,匈奴残暴,不讲信誉。看看怀帝的下场就知道了,原本已经被俘了数年,可以对刘聪丝毫构不成威胁,可还是被杀了。”张飞年轻气盛,对匈奴颇不以为意:“匈奴也没见有多厉害,交锋了数次,他们讨得了一点儿便宜吗?”“刘莽有援兵,又有粮草接应。我们不但没有援兵,军备粮草也日渐枯竭,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到刘莽攻城,我们自己饿就饿死了。”若是在以前,孙义出此话,定然会引起又一轮的反驳,可是如今,严酷的事实摆在面前,大家的气势也不免矮下许多。吴谦愤愤道:“他们哪里用得着什么粮草接应!昨日我在城头上了望,发现匈奴兵有些异动,我马上下令警戒,谁知他们并不是想攻城,而是赶在老百姓之前到附近的田地去收割将要成熟的禾稼!这不是明抢吗?”舒晏苦笑道:“这是匈奴兵的一贯做法。百姓们因此称之为‘胡蝗’。蝗乃蝗虫之蝗,意为如同蝗虫一般掠取百姓的谷物。”杜坚道:“自古得民心者得下,匈奴有慈不仁之举,即便能夺得下,又岂能长久乎!”若馨听到这里,忽然站起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能抢夺百姓,我们为什么不能去抢夺他?”此语一出,立即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在内外交困的眼下,这分明是寻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在绝地中让大家看到了新的希望。彭惠立赞道:“我就嘛,车到山前必有路。就这么办!等他们再去收割谷物时,我们就出奇兵迅速杀出城去,给他来个措手不及!”张飞更是摩拳擦掌,甚至有些跃跃欲试。舒晏当然也非常赞同这个建议,喜道:“果然是无绝人之路。”杜坚激动地站起身来,道:“这样一来我们不但有了粮食,还能顺便杀几个敌兵解闷。”话音未落,孙义就又驳道:“别想得太真了,那些匈奴兵都是久经战场的,难道就白白地等着我们去抢吗?”彭惠瞪了他一眼:“你这厮怎么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唐回却一沉思道:“孙功曹的也不无道理。此法虽好,但也要防止有诈。敌方在东南西北每一城都至少一万多的兵马,派去掠取谷物的至多不会超过三四千人,而且在这个时刻他们肯定会越发加强警戒。他们的营寨距离城门有六七里之遥,我们每城只有数千步兵,不及对方的一半。等杀到那里,他们的骑兵也差不多反应了过来,很难讨得便宜。”舒晏道:“这招虽然是险棋,但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没有别的办法,要想生存就必须一试。我们每一城的守军虽然不多,但还有机动的八千人,能够出动的足有一万人。马匹的话也不是没有,从刘莽处缴获有一千多匹战马,再加上原本就有的数百匹,总共二千多匹。这些兵马全部集中到城南,瞅准时机,瞬间出动,给他来一个闪袭。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兵士们一定会竭尽全力血拼,我想还是有一定把握能够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