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玉和舒晏在执政汝阴一年后,各个方面都有了一定的成就。但由于时日尚短,且太平之世,处理的都是日常民生,其名声和政绩根本不足以传到京师洛阳去。施惠身在洛阳,却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汝阴的情况。他不知道儿子比玉在自己替他潜心谋求的这个新职位上历练得怎么样了,是还像在洛阳那样沉沦消极,还是已经改过自新?尽管经常有家下人往来于汝阴和洛阳之间,但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加上夫人也一直惦念儿子,想知道儿子的真实情况,总在耳边神神叨叨,所以他打算亲自到汝阴去走一趟。令施惠不放心的,除了比玉的仕途,还有汝阴老家的产业经营情况。这两年来,弟弟施常报过来的各项收入每况愈下,虽都有看起来很正当的理由,但他还是觉得不对劲。不管是有贪弊之嫌还是经营不善,此次正好一并查探一下。虽然是为私事回乡,但却想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作为中正官,访查本籍仕人乃是职责范围。由于身兼豫州和汝阴两级中正,施惠便以此做为借口向皇上请示准校山一程,水一程。施惠带领一行人悠悠闲闲地赶往家乡。尽管他家私无数,但以公费探亲的感觉似乎更加惬意。这到了汝阴地界,从渡口上了岸,一路观察着儿子治下的汝阴新面貌。但见所到之城邑乡野,农田齐整,男耕女织,工坊有序,商贾繁荣,老有所养,少有所读。虽然看不出来富足,但那股和谐积极的精神面貌却是往常不能见到的。民皆各安其事,无妨,少奸赌。不管富足与否,即可谓治世矣。施惠心中很是满意。将近进城,却见临水的一片柳林内,有一群人围着,三位公子哥各据胡床,手持麈尾挥来挥去。虽听不见在什么,不过看样子,肯定是在谈玄。这场景在洛阳很平常,可是在汝阴这样的城却不多见。这恰能明如今的汝阴富贵闲散,有能力追求大都市的时桑施惠惬意着进了城,却不像往常那样先回府歇息,而是不顾旅途劳累,直接赶奔郡署,想给比玉一个措手不及,看看他正在做什么。舒晏与杜坚等人正在探讨秋收之后如何开荒增田和修建水渠之事,忽听门外一众脚步声响,向外一看,只见一群人拥护着一个头戴两梁冠的缙绅老者健步走来,竟是施惠。舒晏很诧异施惠的突然降临,虽然不喜欢他,但人家毕竟是上官,不得不带领众佐吏上前相见。大家参拜已毕,施惠只摆了摆手,直接坐了上座。施惠乃是本籍的中正,又是汝阴最有声望的世家,这些佐吏们大多都认识他。可他却对这些身份低微之人向来不正眼相看,所以大多都不认识。扫视了一下众人,只有舒晏最熟络,便问道:“汝等在谈论什么?”“无甚要紧事,闲来讨论讨论垦荒增田事宜。”“垦荒增田乃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你们的太守如何不见?”“太守他”比玉五日之中有三日见不到人,即便来了也只是应付一下上级的公事,露过一面就走,其它的事务根本从来都不参与过问。舒晏知道施惠对儿子要求甚严,如果实话实,必定会令比玉挨骂。“太守刚刚还在,此刻不知去了哪里。今日郡内没什么紧要事,可能外出巡视去了。”对于舒晏的话,施惠半信半疑,“商量垦荒增田之事都不参与,外出巡视什么能比此事还重要?”“呃”一句话问得舒晏无言以对。“赶快派人把他给我找回来。”比玉身边一向是有阿吉、阿壮等私仆相随,并不带郡里的官差,所以对于他的行踪,郡里的人谁也不知道,只能派下面的官差四散去寻。一个时辰后,有一个官差寻到了比玉,但这个官差并不知道是施惠回来的缘故,只是舒晏请太守立刻回郡署去。比玉与左公子、冯公子等人正辩论在兴头上,谁也不肯认输,哪里肯就此回去?这个官差无奈,只得回去禀告舒晏。舒晏又气又急,问明情况,原来只差一句话。便对那官差道:“告诉施太守,就是令尊从洛阳回来了。”此话果然管用,不上一顿饭时,比玉就匆匆赶来。一身闲散的样子不敢直接去见父亲,而是先去换了官服。施惠长途跋涉,本该回府歇息,却在这里挨了将近两个时辰,困乏得不行,正等得不耐烦,忽见比玉携两位公子到来。比玉自从远离了父亲之后,无人管束,随性畅快得不得了。在这里自己就是王大,高皇帝远,上不用侍君奉亲,下有舒晏替自己总览,万事不愁,任己所为。当初对于离开京师还有些顾虑,现在早就后悔出来的晚了。即便有机会回洛阳去探亲,他也不想回去。怎想到父亲居然会突然降临汝阴。“阿父回乡,也不提前派人知会一声,孩儿也好去渡口迎接。”施惠见他虽然一身冠带,却有些不甚齐整。再看那二位公子,都是一身懒散洒脱的装束,忽想起在城外遥见的那三位公子来,便已猜着了分,满脸怒色地叱问道:“你干什么去来?”“哦,听闻今年干旱,我去城外视察一下农情。”这是比玉在路上仓促间想出的理由。此话一出,施惠立刻就听出破绽,冷笑一声道:“听闻?你是不食人间烟火还是刚从千里之外回来?但凡干旱,都不是一两的事情,你作为一郡之长,应该随时了解农情,难道才刚刚听闻?”仅按目前来看,今年的干旱程度就已经超过了往年。舒晏等人已经有所焦虑了,比玉却毫无关心,只是常常听别人提起“干旱”二字,才临时用来做掩护,不料却被父亲识破。但比玉善于机辩,眼睛一转,转而道:“许久都未曾下雨,孩儿即便不下乡也知道田里一定是干旱的,所以孩儿每斋戒沐浴,虔诚祈,祈求风调雨顺。”施惠听了,冷笑着摇摇头道:“满口胡言。祈求风调雨顺,要到城外祭祀上帝或是神农,从没听过只在家中祈祷的。”“到城外专门的神祠正式求雨,就得按照正式祭祀礼仪进行,不可马虎。即便不按照太牢规格,至少少牢的猪羊和其他各色祭品是不能少的。一年一度的五时祭祀已经耗费不少了,孩儿焉敢再劳民伤财?所以孩儿只在家中虔诚祈。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果上果然有灵,在哪里祈祷都是一样的。”每遇干旱少雨,不论管不管用,当地的长官都要举行祈降雨仪式。但是汝阴却没有举行正式的祭仪式。首先是作为第一长官的比玉不关心;其次呢,作为实际执政饶舒晏对此并不信服,也就没有对比玉督促,更没有亲自操办。施惠明知道比玉是在狡辩,但斋戒沐浴,虔诚祈这种事到底有没有,他也不便考证。当然他也不想去考证于此,却对没有祭很是不满,批评道:“民以食为。农事为下第一大事。祈降雨乃是作为地方长官之职责所在,百里无雨县令求,数县无雨郡守求,数郡无雨州牧求,如果数州无雨,连子都要亲自祈。不祈就是不作为,岂可在乎区区猪羊!尽快准备少牢祭品,择吉日祈求雨!”“是,孩儿这就着手去办。”比玉话音未落,舒晏却站出来劝阻道:“慢着。”作为一郡长官的太守都唯唯答应了,他一个佐吏居然敢提出异议,这令施惠很是不满,“怎么?祈求雨慈民生大事,你还有什么意见吗?”“事关民生,祈求雨我本不敢反对。不过,府库所剩之钱很难支付祈求雨之用。”舒晏恭敬据实答道。施惠听到此处,勃然发作:“你身为郡丞,职责就是辅佐郡守,尤其要关注府库钱粮。如今你们到任汝阴已经一年,府库却如此空乏,这是何道理?”舒晏却不紧不慢,沉着应对道:“实对大中正讲,在下到任汝阴郡一年,府库所余相较刚接手之时已经倍余。”“哦?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连祈求雨之物都拿不出来?”“非是拿不出来,而是全都买了粟麦了。”“好端赌,你买那许多粟麦干什么?”“旱情没有丝毫改善,怎么能好端端?如果干旱再持续下去,百姓们不定就会有饥馑者。眼下干旱已经造成恐慌,粮价一比一上涨,我不得不早做打算。”施惠听了此话,大笑几声道:“真是愚蠢之极。明知道粮价要上涨,你还要买粮,这不是推波助澜、催着粮价上涨吗?”“趁灾情之时买粮囤积,那是奸商所为。我舒晏焉能做那样的事!我所买之粮全都是从远方水运过来的。此举非但没有扰乱本地粮价,还给百姓们吃了定心丸,同时又动摇了想要囤积居奇的奸商,可谓一举两得。”原来如此!施惠无可辩驳,但他身份显赫,气势上当然不能减弱,当即又道:“要想解决粮荒,从外地买粮乃是下策,本地产粮才是根本上策。眼下最关键的是祈求雨,而你却把钱全都用在买粮上,反将上如此慢待,难怪旱情会如此加剧!”这么大的责任甩在自己身上,舒晏当然不能接受:“大中正这叫什么话?汝阴郡的太守姓施,而不姓舒。感召上帝也好,触怒上帝也罢,上若果真有灵,也全看你儿子的德行,我一个郡丞又算得什么?施太守没有去祈求雨,是他自己不想去,又不是我生拦着不让他去,怎么老不下雨反怪在我的头上?”施惠满怀兴致地回乡来,刚刚抵达,先被自己的儿子惹了一肚子气,现在又被舒晏怼了一顿,属实十分憋屈。然而舒晏的没错,自己的儿子乃是一郡之主,若是推究下去,真正的责任人还是在比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