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古要折腾这些卫军,显而易见,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势要豪右,这个大司寇是来皇帝这里借力来了。
“臣遵旨。”王崇古没有任何犹豫,大明禁止私铸,到现在都是停留在纸面上,没有执行的政令,那么在正式推行政令之前,需要时间,王崇古督办了那么多的工程,产能爬坡的事儿,是一个实践问题,不是开口说一说就能解决,搭建产业链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
“应昌捷报,会宁卫总兵王如龙斩袭扰应昌土蛮汗部速把亥麾下四百七十五级,敌军溃逃,击退敌军冒犯应昌之兵,拓土四十二里,建立营堡而列陴以守。”张居正又拿出了一本奏疏,满是感慨的说道。过不几日,就又是一场捷报传到京师。
“陛下,速把亥其实还是蛮厉害的。”戚继光立刻补充说道:“土蛮汗帐下,董狐狸尤在速把亥之下。”
能得到戚继光一句蛮厉害的评价,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
董狐狸杀了大明密云总兵汤克宽,而这个速把亥比这个董狐狸还要厉害几分,厉害归厉害,还是没有在王如龙的手中讨到好处去。
“王如龙,王如龙,人如其名。”朱翊钧对王如龙的战果非常满意,大明京营回到了老巢,土蛮汗诸部自然是蠢蠢欲动,立刻向应昌发动了进攻。
这大鲜卑山山道被大明给堵着,就是想要前往会宁卫、大宁卫劫掠,都是难如登天。
王如龙和速把亥,也都是老对手了,王如龙驻防大宁卫的时候,多次交手,彼此都非常的熟悉,王如龙提前得到了情报,摆出了口袋阵,这速八该中了圈套,丢盔弃甲,不仅扔下五百条尸体,还丢了四十二里的地,大明又日拱一卒,获得了一些草场土地。
“一体恩赏,以三等功赏论,赐王如龙大红纻丝蟒衣一件,袭荫一子世袭本卫指挥佥事;游击陶承喾升署都督佥事,纻丝四表里仍荫一子世袭本卫所百户。”朱翊钧给的恩赏格外大方,尤其是驻扎在应昌的军兵,以三等功论赏,米面粮油肉等折银,大约每人能有二十两的赏钱。
仅仅是一次恩赏,大明皇帝要从内帑支取20万银。
上报天子下救黔首是理想,是军魂,朱翊钧这个皇帝,从来不让军兵们白忙活,只要肯做,朱翊钧都会给丰厚的回报,按照戚继光的说法,只要能给半饷就能战守,给饷就足够军兵们奋勇杀敌了,现在大明军不仅有饷,还有丰厚的恩赏,士气自然高昂。
廷议之后,朱翊钧收到了回报,赵梦祐把所有的私铸坊都给查抄了,武清伯李伟也入宫请罪来了,李太后压根没理会武清伯,连见都没见,这李伟还想到西苑磕头,朱翊钧也没见自己的外祖父,而是下了道敕谕,若下次这些糟烂事,仍有武清伯,那就不要怪皇帝无情了。
皇帝无情是什么模样,朝士们都见过。
李伟吓的连走路都走不稳了。
李伟非常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赚这个钱吗?他拿那点,才对多少?至于被皇帝亲自查抄,都是一家人,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朱翊钧其实不在乎李伟拿了多少,就他那几个炉子,一年才能倒腾几个钱?满打满算,算他个五万银,朱翊钧每年给武清伯府的赏赐,都差不多这个数了。
可是李伟作为太后的父亲,他一拿,下面的驸马都尉这些外戚,就开始拿了,这外戚一拿,那天下这些个势要豪右都可以堂而皇之的拿了,李伟就是带头破坏规矩的那个人,只要李伟没事,下面的人都知道,自己没事。
现在李伟有事了,私铸之风才可以慢慢禁绝了,户部和刑部禁止私铸的政令才能推行。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大明官铸还在建设之中,大明百姓要用铜钱,朱翊钧也不可能直接下令一刀切,势要豪右们可以用银币、帛币,大明百姓们用什么?但凡是涉及到了穷民苦力之事,朱翊钧都显得格外的慎重。
王谦下午的时候才听闻了有人要弹劾父亲塞外有产之事,人都吓了一身的冷汗,这件事,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能通风报信?为了防止出现泄密的消息,都察院的弹劾都有避嫌的规矩,所以没人告诉王谦,海瑞要在今天发难。
而廷议的内容,王谦更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似乎止于廷议,各种说法都有,但是廷臣们不说,这廷议的内容,具体内情,只能等到日后修史的时候,才能真相大白了。
现在大明皇宫,早就是不是当初漏成筛子,那边廷议还没进行完,这头坊间就已经编成了段子,现在大明皇宫是水泼不进,密不透风,而且民间对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也不肯相信了,原因也比较简单,因为上次宫里传出消息,说陛下龙驭上宾,结果第二日陛下依旧出现在北大营。
冯保故意释放出了大量的垃圾信息,盖住那些看似真切的消息,让人分不出真假来。
廷议的内容,更是高度保密,廷臣们只要不说,就很难轻易被人知晓。
王谦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家中。
“跪下!”
王谦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一声厉声呵斥,自己老爹,早已等在了门前,怀里抱着一个环首刀,眼神十分的冷厉,显然是打算今日清理门户了。
“爹!”王谦进门跪下,立刻大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今天海总宪会弹劾父亲啊,我甚至不知道吴百朋查出了父亲在塞外有产之事。”
“你不知道?”王崇古眉头紧蹙的问道:“当真不知吗?”
“不知,现在都察院避嫌。”王谦十分确定的说道,这个规矩,是海瑞担任都察院总宪之后启动了沉睡的《纲宪事类》规定,这里面对于亲亲相隐、包庇、泄露都是罪加三等的处置,这规矩已经近一百七十年没有执行过了。
大明吏治糜烂,互相袒护这种事也一百七十多年了,王崇古这次还真的是错怪王谦了。
“要不然这么大的功劳…”王谦一开口就知道要坏,说了一半立刻闭嘴。
说漏嘴了!
“逆子!”
王崇古闻言,本来缓和的心情,立刻开始变得暴躁,不可置信的提起了环首刀,就要手刃逆子,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他满院子追着王谦跑,可毕竟岁数大了,跑了几圈,还是没能追上。
别人都通风报信,王谦不报,王崇古才生气,都是小人,装什么骨鲠正臣?
都不能通风报信,王崇古反而没那么气了,他甚至怀疑,王谦想要故意气死他,好继承家产!
“爹,今天文华殿上发生了什么事儿?爹你顺利过关了吗?”王谦给老爹奉了杯茶,好奇的问道。
王崇古没好气的说道:“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王谦立刻说道:“这咱家的事儿,我得知道啊,爹又没有外室子继承家业不是?”
“嗯。”王崇古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霍光当初没有把自己继室害死汉宣帝皇后的事儿,告诉儿子们,结果这个继室四处招摇,导致了族灭,有些事,王谦还是知道的好。
王崇古把殿上的事儿说清楚,王谦情不自禁的说道:“还是爹厉害啊,这么大的危机就这么化解了。”
王崇古的手指反而在桌上不停的敲动着,没有答话。
“怎么了爹?”王谦疑惑的问道。
“这是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可不是轻松过关。”王崇古放下了茶杯,满是感慨的说道:“陛下多少动了些杀心,阴结虏人,陛下必然要仔细考虑。”
“陛下养着十几只貂,那是宁远侯李成梁送给陛下的,这貂要想养熟,可比狗难得多,这狗呢,趁着狗还小的时候,几巴掌就不护食了,但凡是被狗咬了的主家,都是惯的。”
“这貂想养熟了,就得恩威并重,赏罚兼济。”
“陛下这养貂啊,一次也没被貂咬伤过。”
“陛下这么厉害?”王谦家里阔绰,也曾经养过鹰犬貂之类的东西,这貂比狗厉害,这貂能钻洞,驱赶猎物,但是稍微体型大点的狗,都钻不了洞,可是养貂的少,这东西不大好养,陛下居然一次也被没咬过。
朱翊钧养貂,是为了让貂钻洞赶兔子,被貂赶出来的兔子,和别人见了兔子就撒鹰不同,朱翊钧是搭弓就射,不敢说箭无虚发,只能说是百发百中,获猎极多。
王崇古看了一眼王谦,摇头说道:“因为陛下戴手套。”
“啊?哦。”王谦还以为陛下有什么小妙招呢,原来陛下戴手套。
一瞬间,王谦也知道了王崇古的意思,陛下的性格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十分的慎重,一旦皇帝判定王崇古的立场有问题,就会毫不留情。
而塞外有产,就是典型的立场问题,王崇古到底是在奉皇命在安抚北虏,还是养寇自重,弛防徇敌,窃公门以谋私利?亦或者是二者兼有。
显然,王崇古的确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最后陛下还是宽宥了一二。
“陛下真的是说话算话啊,具体事情具体分析。”王崇古又拿起了茶杯,不得不说,张居正教出来的这个徒弟,是真的重信守诺,补上了稽税院的漏洞后,陛下承诺之事,从没有一次失信于人,说杀你家,连鸡蛋黄都要摇散了。
“父亲这么紧要的事儿,父亲为何不早日处置掉那些塞外的草场?”王谦眉头紧蹙的问道,按照老爹的精明程度,这些草场到现在都没处理干净,着实是不应该。
“处理不了,你当塞外那些个北虏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吗?他们给我这些草场,就是为了抓着我的把柄,彼此都有把柄在手里,才好办事,这些草场处理不了,就只能找个合适的机会,让陛下知道,然后把草场一股脑塞给陛下。”王崇古详细解释了下,为何处理不了,因为这些草场,就是王崇古阴结虏人的铁证,也是北虏拿捏王崇古的后手之一。
王谦连连点头十分认可的说道:“原来如此。”
“邹元标跟孩儿嘀咕了两句,看那个意思是想要倒张,父亲以为呢?”王谦有点拿不准的问道。
“以后不要跟邹元标来往,跟蠢货相处久了,也会变蠢。”王崇古一听就是撇了撇嘴,这什么样的蠢货,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炒冷饭。
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