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居然要宣见刘七娘!
朱翊钧一看冯保的脸色,用力一甩袖子说道:“胡思乱想什么,朕就是询问她在官厂生活!”
人生大欢乐这种事,花魁刘七娘,还不见得有朱翊钧懂得多,他对花魁并没有什么兴趣,王夭灼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把那遴选入宫的三十六人部留下了,优中选优做侧妃,其余的充任宫女,省的皇帝出去打野了,家里什么样的都有。
朱翊钧十分担心自己婚后的腰子,这还没大婚,皇后就给他搞了三十六个美人。
刘七娘的生活正如之前冯保奏闻的那样,很是惬意,朱翊钧询问了几句官厂的待遇后,才让刘七娘离开,他在确认过年银是否发放到位,经过了缇骑走访、监察御史监察,朱翊钧得到了答案,再经过皇帝本人的确认,过年银、开工礼,都是切实落实到位了。
“陛下,固定分成这个事儿,陛下不准,臣拿多了,实在是睡不着。”王崇古见皇帝高兴,再次请命,减少分成,这个他反复谋求的事儿。
他的奏疏被皇帝画了个×,打了回来,这让王崇古十分的焦虑。
“次辅啊,千金买马骨,次辅拿的越多,才有人不断的投效,若真的于心不忍,就对匠人们再好一些。”朱翊钧则摇了摇头,次辅这个督办不拿,总办不能拿,大把头也不能拿,匠人们怎么拿?
这个分配一点都不好,也是现在最好的分配方式了。
毛呢官厂的羊毛,是王崇古的门路,官厂也是个买卖。
国帑内帑拿大头,王崇古、总办、代办、大把头拿小头,匠人们还能喝口汤。
朱翊钧对缙绅豪右的要求真的不高,他们肥得流油的时候,能让百姓们稍微喘口气,喝点汤,偶尔能吃顿肉,就已经算得上是忠君体国了。
“次辅忠君体国,今岁仍赐百银,加赐飞鱼纹鹤氅一件、国窖五瓶,既加恩,当用心办事。”朱翊钧临走的时候,对王崇古恩赏了一番,东西不多,但是过年,朱翊钧的这个赏赐,就是个定心丸。
每年过年朱翊钧都会照理赏赐一件鹤氅,大抵可以看做是王崇古活到明年的保证。
王崇古带着儿子王谦,叩谢圣恩,送走了皇帝陛下。
“陛下觉得这官厂办得好,那肯定好啊,陛下一年都要来好几趟,去一趟西山宜城伯府,就要拐过来看一眼,能不好吗?”王谦一直等到皇帝的车驾拐了弯儿再也看不到了才站了起来,看着远去的仪仗,笑容满面的说道。
西山煤局、永定、永升毛呢官厂,皇帝一年视察好几次,缇骑走访每月三次,监察御史更是时时刻刻等着把王崇古给撅了,好自己吃肉,毛呢官厂可是一块大肥肉。
之所以有这么大的监察力度,是因为朝廷、皇帝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削弱草原的进攻性,让他们少养马,多养羊,其他都是顺带手的事儿。
王崇古深有体会,皇帝亲自监察的项目,压力真的很大,还分润一成利润给他家,动力十足,他自然积极性很高,会好好干,而且做买卖这个事儿,他还真的很擅长。
“那个纠缠刘七娘的大把头,让总办找他谈谈,不要纠缠刘七娘了,再弄出乱子来,谁都不好过,人家刘七娘不愿意,一直纠缠什么。”王崇古交代着王谦。
刘七娘当花魁的时候凉药喝多了,不能生育,也不耽误别人,自己领养了一个,刘七娘拒绝的很果断,可是这大把头就是喜欢,纠缠也不是那种上门逼迫,而是隔三差五送点米面油粮,这厂里自然有了风言风语,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却造成了一些恶劣的影响。
这件事必须到此打住,若是刘七娘被流言给逼死了,谁都不好过。
流言蜚语,总是杀人无形。
王崇古对坊间传闻他在皇宫鼎建一事中贪墨钜万的流言蜚语,真的很在意,也很生气,明明把事情办的妥帖,结果还被人骂的狗血淋头,还一句不能反驳。
得亏陛下有办法。
朱翊钧还真有办法,他回京之后,冯保就去礼部找到了万士和,喝了一盏茶的功夫,冯保就走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万士和就写好了一篇雄文,送到了各大杂报刊登。
这篇雄文署名则是朱中兴,这个笔名被人认为是张居正的马甲,而且是张居正意图僭越的铁证,但廷臣们很清楚,这个笔名来源于皇帝陛下。
雄文的开篇以万历元年,宣大长城鼎建的大窟窿谈起,历数万历元年到万历五年的贪腐案,比如万历二年应天府尹顾章志疏浚运河水路。四十八万两银子贪了三十六万,再到陕西总督石茂华督办的陕西七十二营堡贪腐案,再到河南城墙案,如此种种,将贪腐之事具体到人,具体到问题,具体到影响,具体到数字。
在最后,朱中兴总结性的说道:反贪亡朋比为党,不反腐亡国亡种。
反贪,也属于皇帝的新政,而不属于张居正新政,张居正的新政不包括反贪,因为他长期接受武将们的贿赂包庇武将,为武将站台,戚继光、刘显父子、鹰扬伯张元勋等等,张居正一年收他们两千两的孝敬,真的做事。
讨论王崇古皇宫鼎建的风力舆论,立刻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晋、楚、浙、南衙等地的杂报,还在转载这篇朱中兴的社论。
“很怪。”朱翊钧放下了手中的几份杂报,满脸的笑意。
舆论的高地你不去占领,别人就会在高地上,对你指指点点。
当贪腐的打击面从王崇古个人扩大到整个官僚体系的时候,风力舆论变得古怪了起来,大家立刻开始各忙各的,不再鼓噪王崇古个人问题了,这个问题不能纠缠下去了,再纠缠下去,怕是要死一大片。
明明应该讨论贪腐带来的诸多问题,但是杂报的社论,戛然而止,选择了左顾而言他。
“大抵是想要息事宁人了。”冯保倒是很理解这种风力舆论的转变,皇帝拿起了贱儒极为擅长的扩大化,来对付这些贱儒,这些个贱儒可不就只能退一步,停止这种风力的鼓噪。
“他们想息事宁人?晚喽!”
“就像是战争,所有人都只能决定战争的开始,无法决定战争的结束。”朱翊钧将手中的杂报扔在了一旁,嘴角带着几分残忍的笑意,从让他开心的地方回到了皇宫之后,皇帝再次成为了那个德凉幼冲小皇帝,主打一个心狠手辣,穷追猛打。
“下诏晓谕京堂百官,今岁彗星贯日,天人警醒,以贪腐为题,讨论其危害。”朱翊钧不仅不让这股风力舆论停下,而是选择了继续添油加醋。
这是皇帝下旨写命题作文,每个人都得写,不写不行,讨论贪腐横行的危害,就是让他们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为来年的神剑出鞘制造风力舆论。
朝阳门外快活碑林的碑文还是太少了,没有足够的教育意义。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没事惹皇帝干什么,好好的过个年不好吗?非要盯着王司寇的官厂下手,招致了皇帝的雷霆万钧,现在磕头认罪已经晚了。
朱翊钧拿着另外一本奏疏,面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这是马自强的奏疏,也是他入阁的政治许诺,只不过他的宣言则是瞄准了吏部。
吏部尚书万士和整天处理礼部诸事,礼部尚书马自强则瞄准了吏部,朝堂总是以一种奇怪的合理化维系着动态的平衡。
马自强的入阁政治许诺是矢志不渝的整饬贱儒。
而这第一件事,就是要完杜绝贱儒进入大明仕途体系,对大明国朝内外,造成破坏和危害。
大明京堂外官,自嘉靖起,大抵分为了两种,清流和浊流,随着时间的流逝,到了万历年间,已经分为了循吏和清流。
能做成事的为循吏,做不成事儿的为清流,按照马自强的奏疏所言,也的确是礼部的事儿,政,正人者之不正,当下大明官场,乌烟瘴气,如何正不正之风,就成了礼部的事儿。
所谓的清流对大明制度的破坏是系统性的,他们充斥在大明的官场上,掌握着权力,却不做事,造成了权力的真空,权力不存在真空,必然有其他人窃取了权力。
当贱儒占了多数的时候,吏治的败坏就成为了必然。
马自强就差那么一点点就骂贱儒是亡国之臣了,贱儒履任地方,就开始懈怠,尸位素餐,居高位而不用心,做事不成,搞事的能力很强,整天就知道斗来斗去,朝廷稍微训诫,就是躺平摆烂一哭二闹三上吊轮着番的来,这对吏治的破坏是极为致命的。
而马自强给出的解决办法,其一为:初任当年考成为下等,罢免回籍听用;其二为:连续三年为中等,亦罚俸待岗,增加了考成法对初选官的威力。
其三为考校算学,如果考不过则不给任官。
大明对于算学是否纳入科举争论不休,同时复古派对算学极为抵触,而复古派和贱儒又高度重合,那么利用算学进行遴选,就可以在当下,成为判断其政治倾向的依据之一。
振兴算学,度数旁通,是大明皇帝一力促成,由郑王世子朱载堉由天文历书为切入点展开的,这是皇帝所提倡的,如果连算学都不肯学,学不好,忠君二字都谈不上,何来体国?
马自强的入阁许诺是整饬贱儒,而初选官准入标准,是在算学上设限,一百道题,一题一分,九十分合格,低于九十分则不可以选官。
相比较孙丕扬那个抽签法,马自强在吏治上用算学设限,可谓是精准打击。
“敕谕吏部知道,明年廷议,吏部选官,加入算学,大明阁老人人被骂,都是朕的错,朕有责任。”朱翊钧朱批了马自强的奏疏,并且让吏部推行。
马自强这一本奏疏入了阁获准之后,怕是要被万千读书人刻成小人,扎到死都不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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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