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点头说道:“宣旨吧。”
冯保出列,一甩拂尘阴阳顿挫的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受天命,主宰寰宇,凡政命之宣布,惟成宪之是循。尔琉球国,远处海陬,声教渐被修职效义,阅世巳久。故国王尚元,显荷爵封,兹者薨逝,属国请封,仍赐以皮弁、冠服等物,宜谨守礼度,益笃忠勤。”
“钦此。”
这封圣旨很有趣的地方,虽然赐给了皮弁、冠服,但仍然不承认尚永是国王,只是让尚永暂主国事,并没有相应的印绶,也没有派遣册封的官员前往琉球,主持册封。
大明对琉球的情况还没有完探查清楚,大明的水师振奋的速度远低于京营的振奋速度,这不是俞大猷不如戚继光,只是因为水师需要船,而造船需要时间,没有船、炮、铳,这水师想要上岸作战,实在是困难。
而俞大猷给了一个明确的时间,那就是万历七年左右,大明的水师就拥有出击能力了。
所以,琉球还得等,大明也得等。
“臣叩谢陛下隆恩。”郑宪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个结果并不是很好。
郑宪其实不甘心,要么朝廷出兵平倭,那琉球直接内附,你好我好大家好;要么朝廷就直接封王,承认了倭国在琉球的影响力,但是大明这么不吞不咽,既不肯出兵,也不肯册封,搞得琉球不上不下,很难受。
郑宪再不甘心也没办法,大明不可能放弃对琉球的宣称,在过去不会,现在因为开海事儿,更加不会,可是大明的水师,还没有恢复到出击的地步,这需要时间去积累,所以只能这么不上不下。
朝廷难,琉球也难,那只能都勉为其难,维持局面。
在使者下了殿之后,朱翊钧的手摸向了奏疏,这一摞的奏疏,都是这个月的奏疏。
“翰林院检讨许国充在不在?”朱翊钧拿着手中的奏疏,满脸玩味的说道。
许国充在殿外候着,他听到了宣见,急匆匆的上殿来,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说道:“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
朱翊钧握着手中的这本奏疏说道:“尔上奏来说,这算学乃是妖妄之术,谬言数有神理,能知来藏往,靡所不致,有言:算学无用,不仅经纶治世,凭白浪费功夫,百无一用。”
“朕给你否了,你还要上奏来说,让给减负一二。”
算学的第一个拦路虎,被儒生们渲染为了妖妄之术。
比如以前的时候,李淳风搞天文历法,武则天登基的时候,就有人说,李淳风早在四十年前就推断出了武则天要篡了李家的江山!
天文学家和数学家李淳风,硬生生的成为了预测大师。
更有一本不知道是不是李淳风本人所作的《推背图》将历代的谶谣加以加工,最后成为了预测学的顶流中的顶流,但凡是有点事,这推背图都要被拿出来炒作一番。
推背图这种东西,其实有着非常明显的集体创作的痕迹,而且不仅仅是横向的李淳风带着多人创作,也是纵向的,历朝历代不断加工而成,把事强行附会到推背图中,进而创造出一种,它预测的很准的假象。
这东西是骗人的,比如万历四年八月就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叫马登儒的儒生因为读书读的不好,就开始捣鼓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这在大明,被叫做是事魔。
淮安府舒鳌上奏言:马登儒文无成武不就遂事魔,而造《推背图》、《阵法图》,惑众有证。
按照大明律,散播谶纬之说的谣言,要被斩首示众,所以直接押送京师来了。
造《推背图》,就是自己制作的,就是行骗的不二法门。
而现在检讨许国充的意思是,大明朝提倡算学,就是助长妖妄之术的嚣张气焰,这个担心不能说错,因为历朝历代大家都这么说,算学为虎作伥,算学是妖妄之术的伥鬼。
而另一方面,许国充也是践履之实的说,这玩意儿太难了。
朱翊钧第一次给许国充否了,第二次许国充也不讲妖妄之术了,而是给国子监的监生们求情,松一松缰绳吧,也算是说了实话。
太难了,根本学不会。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许检讨和朕的意见不同。许检讨说难,可是朕也在学,朕怎么觉得不难呢?朕有个主意。”
皇帝一说他有个主意,那群臣立刻吓了个激灵,陛下这主意总是那么的出人意料之外,陛下您可别出主意了,大明朝堂都被陛下的主意霍霍的官不聊生了。
朱翊钧才不管群臣们乐意不乐意,笑着说道:“那朕明日到彝伦堂进讲算学如何,不如就讲招差术吧。”
国子监彝伦堂,洪武年间叫崇文阁,到了永乐年间,改名为了彝伦堂,就是皇帝驾幸国子监之后,皇帝进讲的地方,皇帝到这地方,就是见一见国子监的官员,而后由鸿胪寺卿传制宣谕师生,要好好学习,要尊师重道。
朱翊钧觉得,既然是讲学的地方,那他这个君师是不是可以亲自当老师,给国子监的学生们讲一讲算学?
四书五经朱翊钧自问也读的不差,但是四书五经国子监就讲的很不错,但是这算学,就讲的不是很好了。
君师一体,那就履行自己天下君师的义务,亲自讲一讲。
不是不会吗?朱翊钧打算自己亲自上阵,讲招差术。
招差术,是元时郭守敬、朱世杰等人创作,在授时历和四元玉鉴中大量运用,招差术,在后世的名字叫牛顿插值公式。
张居正听闻皇帝这么说,赶忙出列俯首说道:“陛下,臣以为还是讲一讲四元术吧,招差术太难了。”
朱翊钧十分确信的说道:“先生是怕朕讲不明白吗?朕不是昨日还在偏殿,为先生演示了招差法算日月五星的视行度数,就是读天文运行论时。”
“朕是能讲的明白的,先生不必担心。”
张居正哪是担心小皇帝,他是担心监生。
“陛下能明白,是监生不明白,臣不是担心陛下讲不明白,实在是担心监生们听不明白,更加惊怖于天威算理,更不乐意学了。”张居正不是要阻止皇帝去彝伦堂给监生们讲学,但是陛下一上来就搞招差法,这不是要人命吗?
讲学可以,但是不能讲的那么难,否则学子们听不懂,陛下也觉得监生太笨了,这就损了君臣之谊。
“那要不讲祖暅的幂势既同,则积不容异?”朱翊钧其实不想讲四元术,着实是有些太过于简单了。
“陛下,臣以为四元术刚刚好,再难了,监生们恐怕难以体会陛下谆谆之意。”张居正一听要讲祖暅原理,立刻明确反对,在国子监,祖暅原理,那也是明理堂才会研究的,让监生们学这个,学也学不会不是?
谆谆:恳切,耐心的教导。
“那好吧,朕每月初三下午去彝伦堂进讲算学吧。”朱翊钧听从了自家先生的谏言,选择了更简单的四元术来进行讲解。
张居正折中成功之后,廷臣们都长长的松了口气,张居正履行了自己元辅的使命,封印皇帝成功。
真的让陛下讲招差术,那学生听不明白,岂不是要自缢谢罪?
四元术简单,就刚刚好。
朱翊钧仍然有些可惜,其实很想讲一讲这个三角测绘法,这可是朱载堉入京后最大的成果,而且现在已经开始测算了,以前比例严重失调的堪舆图,终于可以进一步修正了。
讲三角绘测法,可以有效的回应第一种风力舆论,算学无用和算学妖妄。
是自己不会用,学不明白,假托于算理,不是算学有问题,是人有问题。
但三角绘测法也是明理堂才会接触的前沿算学。
“许检讨以为朕的处置怎样?你看,你说难,朕觉得不难,朕就去给国子监的学子们讲一讲这个。”朱翊钧看似在询问许国充,他要去讲学,许国充同不同意。
许国充同意不同意,都得同意。
“臣叩谢陛下圣恩。”许国充意识到了不妙,他本来是请皇帝减负的,结果皇帝要亲自出马。
国子监的儒学士们,其实不想学算学也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并不知道皇帝这算学,是不是真的很好,国子监监生们哼哧哼哧的在算,皇帝说自己喜好,是真的喜好吗?
现在是骡子是马,可以拉出来溜溜了。
朱翊钧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示意许国充可以离开了,到底能不能讲清楚,讲明白,下午不就知道了吗?
下午用过了午膳,朱翊钧带着一大堆的尾巴前往了国子监的彝伦堂。
国子监祭酒事范应期、孙应鳌等人严阵以待,精心从明理堂、旁通堂,挑选了九十个成绩遥遥领先的监生,前来就学。
朱翊钧出现在学堂之中,所有人行大礼后,朱翊钧的算学小课堂,开课了。
张居正儿子们改名的事儿我知道,只是为了方便阅读,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