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相谈不错,曹举毕竟年纪大了,在陈忠多次提醒后不得不让张西阳告退,命人安排好食宿以待明日候旨。
天色已经全黑,宫门已闭,因此陈忠将张西阳安排在了南宫的一所偏殿内,看看铜镜中的自己,来不及洗的一路风尘让原本就不帅气的脸更显得平凡,倒也不是难看,属于耐心看得那种类型。脚上得皮靴早已经看不出原本得颜色,裤腿上还有被划破得洞,身上得罩甲十几处刀痕枪印分外显眼,最完整得便是头上得宽檐笠帽,毕竟是送信,战时的铁盔重甲便留在营中交由铁匠修补,细细打量下来怎一个憔悴了得。
外面有小黄门敲门,得到准许后抬进来一个大桶,热腾腾的洗澡水,这是陈忠特意吩咐的,小黄门也不敢怠慢。
褪下征衣,躺在浴桶里,没有花瓣但是撒着皇家的秘制解乏药包,不算好闻也别有一番味道,张西阳把白毛巾盖在脸上,靠着桶,很快便睡意上涌。
恍惚中依稀又回到了丛林,山地,还有那红河滩,遍地的鲜血,分不清是袍泽的还是敌人的,满目的残肢断臂,他又看到了吴全在最后一刻的怒吼,将手中的直刀用尽全力插进对方身体里,双目绝眦似裂,紧咬的牙泛着点黑黄,但是张西阳再也不觉得吴臭嘴的嘴巴臭了。
“张西阳,别给老子丢人!”吴全大吼着。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
泪从张西阳的眼角不经意又控制不住的流出来,他知道这是梦,可是这梦又为什么这么真实?真实到不想睁开眼。
吴全从军三十多年,靠着军功一步步走到一卫都指挥使的位子。吴全外号吴臭嘴,一方面确实是嘴巴臭,另一方面也是嘴巴毒,手下的兵但凡挨过训的没几个没被骂哭的,但是爱兵也真的是爱兵,梓州卫上下对这位都指挥使是又爱又恨。
张西阳分入梓州卫没多久便被调到亲卫队,吴全看着分外喜欢。
亲卫队的队正是吴全的小侄子,吴雍,家中表兄弟中排行老五,上面的四个哥哥两个早夭一个学文,一个战死,战死的便是吴全的亲儿子,然后吴雍便被吴全当成亲儿子看,也就成了整个梓州卫最惨的人没有之一,张西阳来了之后一跃而上将吴雍挤了下去,一度被吴雍看成了救星。
后来才知道这位吴都指挥使也是汾州军中出来的,二十五年前还是自己父亲张端文手下的兵。
吴全甚至直接让比张西阳大八岁的吴雍与其拜了把子,并且要求其好好照顾。
只是红河滩一战亲卫队活下来的没几个人,吴雍在吴全战死之前便被敌兵砍了脑袋,直到最后尸骨都没有找全。
张西阳抱着毛巾捂着脸压着声音哭了起来,撕心裂肺,即便是受伤的猛兽听的都心惊,殿外的小黄门不知所措,这种哭声根本不似人声,哪怕很多人犯错被大太监上官收拾的死去活来一个人偷偷抹眼泪时也远没有这种共情的感觉。
有机灵的赶忙去报告陈忠。
张西阳压着的声音时而剧烈时而断续,把几个小黄门都听的眼睛发红。
不一会儿陈忠来了。
没有敲门,更没有进去,就这么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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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忠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也是他的外甥,陈忠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姐姐,后来自己在宫中有点出息,皇帝特许他过继了一个孩子便是他的大外甥陈有义。
男儿志在军旅,陈忠也很欣慰,可是第一次出征刚回来的时候好好的,晚间吃饭吃着吃着便哭了出来,跑回房间把自己关了起来,陈忠记得,就是这种哭声,哪怕不是也差不了多少,终归是一样的感情。
后来陈有义陆陆续续又立了一些军功,从一个小兵升到了什长、队正到团率,陈忠原本打算着外面历练历练便调回禁军,为此第一次求曹举想走个后门,沙场的正常就是意外,倒是把曹举逗得笑他,并答应他第二年便调到禁军当个旅率掌千人,陈忠盼星星盼月亮,每天都觉得这日子真美,有盼头。
可惜没过半年,,陈有义得衣甲被人送了回来,军士说陈团率领一小队人马外出侦察遇到了西夏人得大队骑兵试图突袭大军粮草,为了掩护传信之人一整个队一百多人全部阵亡,但是西夏人被闻讯敢来的大军追着留下四百多具尸体,可陈团率被恼怒得西夏人砍成了渣,连一个部件都拼不出来,只能带回一些穿过得衣甲。
陈有义的遗物被分成俩份一份入忠烈祠,一份入陈氏祠堂受香火祭拜。
当晚陈忠哭的像个无助得孩子,便如现在得这般声音。
“唉,让他哭吧,好生候着便是。”
说完摇摇头走了。
月光不甚明朗这让陈忠得影子显得很破碎。
回到曹举的寝殿乾清宫的时候曹举还在等他,睡不着,不管是来自前线的忧心还是国内隐藏的暗流。
“陈大伴。”
“老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