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泰来喊了一嗓子，一时间却没有人站出来“听旨”。</p>
这让手握铁矛的林泰来心里犯嘀咕，不就是提名作废么，有这么让人害怕吗？</p>
正当林泰来准备再喊一声时，终于有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乃是鸿胪寺卿何以尚，跟海瑞一起坐过牢的老头，先前被提名为太仆寺卿候选人。</p>
不过何老头没看林泰来，却直直的盯着林泰来手里的铁矛，眼神似乎有点狂热。</p>
在午门这样地方被刺死，也算是能青史留名了吧？</p>
这种视死如归的气质，比锦衣卫官校和禁兵的刀枪都管用，林泰来被逼得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p>
他害怕被碰瓷，要是这老头故意往矛尖上撞，那就有嘴也说不清了。</p>
于是林泰来也不闹了，直接大声说：“圣上有旨，先前关于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大理寺卿、太仆寺卿的提名，全部作废！”</p>
林泰来的声音回荡在百官人群里，引起了巨大的心理波动。</p>
所有人都难以理解，林泰来是怎么顶着内阁九卿，逆转出这个结果？</p>
大学士和尚书都御史们都是废物吗，就眼睁睁看着皇帝被林泰来游说？</p>
其实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原有提名作废，自己岂不又有机会了？</p>
但对石星、曾同亨、杨俊民、周采、齐世臣等人而言，就比较灾难了，说明他们在这次升官良机里彻底出局了。</p>
故而有些人看向了兵部左侍郎石星，如果最终是这样的结果，“首鼠两端”的石星可能是最惨的人。</p>
他身为嘉靖三十八年的老资格进士，本来距离尚书只有半步之遥，但现在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再上一层楼了。</p>
直面林泰来的何老头虽然也被提名为太仆寺卿，但他并不是很在意升这半品，很清醒的问道：“圣上为何有这样的旨意？”</p>
林泰来对着午门拱了拱手，答道：“庙谟高远，为人臣者岂敢妄加揣测？”</p>
何老头又问：“是你向圣上进言的？”</p>
林泰来点了点头，坦然回答说：“我确实向圣上进言，这波被提名的人都是奸党，并告老还乡。</p>
但圣上英明天睿，并不采信奸党之说，只是赏赐了我假期和成祖之矛。”</p>
何老头同样在这波提名里，听到“奸党”两字，顿时眼前发黑，气息不畅，身形摇摇欲坠。</p>
自己不干净了！你们这些权臣搞政治斗争，好端端的想起自己干什么，临到老时挨了个奸党嫌疑！</p>
看着何老头快栽倒的模样，林泰来立刻大步离开现场，再次开溜。</p>
不是每个老人都像海瑞那样坚强，该躲就得躲。</p>
不知过了多久，阁部大臣们从午门上下来，皇帝也摆驾回宫。</p>
首辅申时行忽然叫住了王天官，开口道：“你回了吏部告诉林泰来，他真正的麻烦这才开始。如果得意忘形出了错，就不要怪别人了。”</p>
王天官竟然分辨不出，首辅这是输了后打肿脸充胖子还是真心实意提醒？</p>
细想之后，首辅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p>
现在别人都摆烂了，林泰来就成了唯一被注意那个，每一个人事选项都会被大肆议论甚至上达天听。</p>
同时统筹安排这么多位置，还要达到让朝廷新班子能稳定运行的效果，还是非常考验政治手段的。</p>
一般情况下，这是首辅或者吏部尚书才能干的活。</p>
此外林泰来还有个弱点始终无法解决，手头的可用之中高层太少，想安排自己人都没得选。</p>
也就是说，虽然取得了大优的形势，但变现却困难。</p>
不过王天官觉得自己没必要那么烦恼，这都是林泰来应该操心的事情，自己想那么多作甚？</p>
次日太阳照常升起，王天官来到吏部上班，坐在公堂喝了口茶。</p>
然后微微叹口气，这段时间只怕吏部会很忙碌，很多位置都要重新拟定人选。</p>
感慨了一番后，王天官吩咐随从：“传话给各官！今日部议！”</p>
随从提醒道：“林考功尚未到，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p>
于是王天官再次吩咐：“传话给各官！不要出去，等待今日部议，等林九元到了就开始！”</p>
此时林泰来正在礼部主客司，对主客司官吏进行口头表彰，因为昨日献俘典礼的成功举办。</p>
但讲话才讲了一半，礼部尚书于慎行过来了，林泰来只得让众人散去，然后与于尚书坐下说话。</p>
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于尚书屈尊来访，当然有目的。</p>
“什么？”林泰来吃了一惊，“你说你想转到户部尚书？”</p>
虽然这样迁转的比较少，但从硬件条件来说，礼部尚书可以迁转为户部尚书，不存在制度性的障碍。</p>
于慎行苦笑道：“你也应该明白，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不能呆了。</p>
恰好户部尚书有空缺，现在竞争又小多了，顺势转过去也不失为办法。”</p>
林泰来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于尚书这个政治敏感性真是让人捉急啊。</p>
昨天皇帝与你们阁部大臣开会讨论各地矿贼问题，你就没意识到什么？</p>
礼部是大坑，将来户部也是大坑，你这不是从一个大坑跳到另一个大坑么，又是何苦？</p>
当然也不能怪于尚书不敏感，这时大臣们谁又能预料到皇帝会那么热衷开矿挣钱，毕竟之前也没先例。</p>
想来想去，心善的林泰来犹豫着说：“如果这样做，会增加吏部的工作量啊。</p>
如果把你提名为户部尚书，那么又要去找人来顶替礼部尚书，实在多此一举。”</p>
于尚书不悦的说：“更换铙歌之事，我帮你办了；昨日在午门上，我也配合你了。</p>
怎么到了我用你办事时，却推三阻四？从礼部调往户部，又不算多么难做！”</p>
林泰来无语，自己一番好心，怎么还落埋怨了？便答应道：“行行行！惟愿将来你不要后悔！”</p>
反正也不是自己的铁杆，爱怎样就怎样吧！</p>
就是这后续的连锁反应处置起来，也挺麻烦的。</p>
和于尚书谈完，林泰来就准备离开礼部，走到前庭时，被礼部右侍郎李春“偶遇”。</p>
李春和“三袁”一样出自湖北公安县，先前本来答应了去文坛大会捧场，结果又失约未到，被林泰来拉入了黑名单。</p>
对着林泰来，李春尴尬的笑了笑，很有攀谈的欲望。</p>
但林泰来对李春视若不见，直接走出大门而去，计划前往吏部，毕竟最近吏部最忙。</p>
不过在礼部大门外，林泰来又被翰林院司务堵住了。</p>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你回去告诉陈学士，我林泰来一诺千金，说送他去工部就送他去工部，叫他继续等着就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