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凉哪里见过他这副模样,连忙起身将人亲自扯到旁边的圈椅上坐下:“你也别着急,顾博死不服软,我们可以找其他方法。朕这几日也琢磨了这事,顾博现在强硬,不过是因为朝中还有观望,犹豫不决的世族大臣,只要折断他的所有羽翼,让人彻底死心、孤立无援,不愁他走到末路自己妥协。”
陆熠动了动唇,没吭声。良久,才重新抬眸,缓慢地点了点头。
萧凉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离开让人一个人冷静冷静,又听陆熠的嗓音响起:“霖霖刚回京都,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归园必定不适应,我会派人请袁侯之女袁媛前去看望,陛下觉得如何”
“袁媛”萧凉飞快在记忆中搜寻着这个颇为耳熟的名字,脑海中亦浮现出坐在马上一身劲装的俏皮女子,道,“这姑娘活泼,听说马球也打得好,与顾霖又相熟,朕觉得甚好。”
——
顾霖在归园安顿下来后,为了隐藏身份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危险,一直在园子里住着,每日里与乳母一起照顾小满,日子枯燥但也过得很快。
许是怕暴露行踪,抑或是真相未出前不想惹她不快,陆熠一直都未现身。
蓝溪倒是最自在的那一个,归园里有紫雷和徐答坐镇,周围布满死士和隐卫,别说是刺客了,连一只鸟儿都飞不进来。
是以她这几日得闲就出门闲逛,回来时总会揣着一只汁水横流的肘子回来,边吃边跟小主人谈起街上的见闻。
她从前很少有机会在京都逗留,最近几日兴奋之余,几乎将京都繁荣的大街逛遍。
“姑娘,还别说,这京都城就是比其他地方繁华,连猪肘子都做得比其他地方好!”蓝溪用力咬下一大口肘子肉,暗色的汁水从嘴角流下来,眼睛里都是满足,“属下还听说,赏花节快到了,久居后宫的太后娘娘想要在宫中举办赏花宴会,不仅京都的大家闺秀收到了帖子,很多各地的适龄女子纷纷来京参加,很是热闹呢!”
“太后大概是想借着赏花节的由头,让这些适婚女子进宫露一露脸,好心里有个数。”顾霖一边轻哄着小床上的小满,一边答道,“圣上现在正好年华,后位却迟迟未定,又有爱好奢靡美、色的名声,太后是该着急了。”
对于萧凉,她因姑母的缘故有几分耳闻,但也并不十分了解。
她总觉得,外界所传的形象不甚好的萧凉,和真正坐在龙座上那位帝王,总有些出入。
如果萧凉真的如外界所说那般疲于朝政,只知道醉心于美、色丝竹之中,又怎能让在那场夺位之争中,让姑母及其他跃跃欲试的皇子败北又怎能让整个大黎在他手中一改颓势,愈加强盛
但萧凉究竟如何,顾霖并不关心,她只关心这样的萧凉,为何硬拖了几个月不肯发落大理寺牢狱中的顾氏。
蓝溪性子直,想得也少,她没看出小主人的心事,继续问道:“圣上这样的名声,哪个正经人家的闺秀愿意进宫啊!要我,我才不愿意呢。”
话说完,她就收到了顾霖警告的眼神:“慎言。”
“知道了,姑娘。”蓝溪吐吐舌头,小声嘀咕,“这不是看这儿是咱们的地盘,属下就出言不逊了一次。”
顾霖无奈地摇摇头,纤细的指尖点了点蓝溪塞满肘子肉的脸颊,露出抹笑:“你呀,就是吃了亏才会长记性!”
见到小主人被逗笑,蓝溪也跟着笑起来。主仆二人说说笑笑,气氛松快了不少。
正在此时,屋门被敲响,外头传来徐答的声音:“夫人,袁府袁姑娘来看您了。”
袁媛
顾霖诧异地望向门口,面露疑惑,她是悄悄来的京都,照理说袁媛不会得知她已落脚的消息。
但袁媛是她闺中最好的手帕交,顾霖还是很高兴她能来,忙让蓝溪将人迎进来。
屋门缓缓打开,徐答恭敬往后退一步,将站在身后的人露出了面容。
果真是袁媛!
顾霖眼前一亮,杏眸里真心实意涌上了欢喜,起身唤道:“媛媛!”
袁媛面上表情也很兴奋,见到闺中好友“起死回生”,甚至还生下了一个孩子,眼圈一下子红了,抹着眼泪跑进屋子抱住了里头的人,哽咽道:“霖霖,太好了,真的是你,你真的还活着!他们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
“我住在归园的事,是谁与你说的”顾霖轻轻拍着好姐妹的轻微抽搐的背,安慰,“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别哭别哭。”
她拉着袁媛坐下,又引着袁媛去看小满:“当初我坠崖,是沈安救下了我,这孩子也坚强,愣是保下来了!”
“呀,真可爱的娃娃!”袁媛忍不住伸手去捏小满粉嘟嘟的脸,“是定国公府的林建偷偷进袁府跟我说的,连父亲都不知道这个事。我本来不相信也不想搭理,可实在是太想念你,又想着林建这个人从前一直跟在陆熠身边,应该不会骗人,就跟着他一起来了。他也谨慎,带着我到归园附近就不肯进去了,只指点着让我一直往里走,后来就遇到了守在归园门口的徐答,是他带我进来的。”
“你胆子怎的这样大”顾霖再次无奈,“万一对方是故意易容成林建的模样,骗你上钩呢”
“易容”袁媛瞪大了圆圆的眼睛,“易容术咱们不是只在话本上看到过么,难道现实中还真有”
顾霖点点头,同她说起清灵县华安街上,那场突厥人易容扰乱百姓人心的祸事,末了又添补道:“从前我也只以为易容只会在话本上有,现在才发现人心难测,还是要时刻小心保护好自己。更何况,你已到适婚年龄,身份贵重,生得也好看,难保有那些京中纨绔看上你,又怕你瞧不上他,暗中毁你清誉。”
说到这个,袁媛眉毛便蹙紧了,长长叹了一口气:“别提了,正因为如今我适龄才发愁呢!太后设了赏花宴,我也在受邀之列,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为皇后人选作准备,可我却一点儿也不想去。”
“为何”顾霖问。
中宫皇后之位,是多少世家女子梦寐以求的东西,更何况萧凉面容俊朗,身材高挑,外貌是绝对的上乘。
袁媛咬着唇,声音低下去:“你们都觉得皇后之位很好对不对父亲和哥哥也是这么说的,可我只是一个侯府之女,真的能得到圣上青眼成了皇后,也不一定能坐稳。霖霖,你是知道的,我性子咋咋唬唬的,根本与端庄搭不上边,还有,我听说,听说圣上他生得风流倜傥,惯爱在烟花丛中流连,以后肯定三宫六院无数。我不想以后大部分的时光都独守空闺。”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袁媛憋闷很久的心事统统倒了出来,也不管害不害臊,她接着说起了对如意郎君的向往:“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找一个一心一意待我的丈夫,他可以没有显赫的家世,也可以不走仕途,只要他能够不纳妾室痛房,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不纳妾室通房,心中只有妻子一人
顾霖有些发愣,纵观整个京都,能做到这样的男人又有几人呢
可萧凉,的确也不是袁媛的上乘之选。
先不说萧凉名声如何,一旦成为中宫皇后,个人的荣辱便与家族荣辱挂钩,袁媛这般天真活泼的姑娘,从此要在深宫中如履薄冰,与众多妃嫔争斗谋宠,想想都累。
顾霖自己的婚事已经被朝堂利益所用,到最后一败涂地,她不想让自己最好的姐妹重蹈覆辙。
她笑了笑,替好姐妹出谋划策:“袁伯伯和袁大哥心中是疼你的,如果你不愿意,要趁早与他们说清楚,也好让他们能够为你筹谋落选之事。”
袁媛点点头,更加坚定自己心中的想法:“嗯,我一定会跟父亲和哥哥说的,他们的意思也没有强迫我,只说让我这几天好好考虑清楚。”
说完,她又将话题扯回了陆熠身上:“霖霖,你坠崖之后被沈安救下,那后来怎么又遇到陆熠了呢这个陆熠,前些时候我在路上碰到的时候,还扯着我不放追问‘霖霖’是谁,我当时真是气死了,后来哥哥告诉我,你坠崖那天,陆熠也一同掉了下去还失忆了。既然失忆了,怎么还揪着你不放啊”
袁媛谨慎地往四周看了看,将声音压到最低:“霖霖,要不要我偷偷救你出去”
虽是十分天真的话语,顾霖听着心中暖暖的,笑着将自己和陆熠这一路的相遇与纠葛说了一遍:“他那边有母亲的下落,还把握着顾氏全族的命运,我且看他接下来会如何做。”
当初的事,仅凭她的力量根本查不清,也无法与代表皇权的大理寺抗衡,只能利用他徐徐图之。
袁媛听了前因后果吃惊不小,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不可思议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种巧合,简直比话本上的故事还要离奇。不过霖霖,听你这么说,那个陆熠倒真有几分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的样子呢!还有,你相信他口中所说的,并未真正害死顾伯母吗”
“凡事要讲求证据,只有看到证据之后才能判断谁说的真,谁说的假。”顾霖扭过头,去看半开的窗子外暖暖的阳光,“如果他这一次依旧骗了我,那我会杀了他,为母亲报仇。”
袁媛心头狂跳,听出了好姐妹话语中的决绝。
她知道霖霖一旦决定好了一件事,就再也不会回头,又心疼又佩服,倾身抱住了身前单薄的人儿:“霖霖,不难过,我陪着你呢!”
顾霖握住了袁媛的手,笑了笑:“不难过,从前我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失去所有,走到如今才发现有些人有些事尚有一丝希望,这是老天给的眷顾,我很珍惜。”
袁媛望着昔日的好姐妹,恍然发现记忆中那个张扬又带着些许任性的霖霖已经消失不见,现在的霖霖更加沉静,处事也更加坚定稳重,就像是涅槃重生一般,眼眸里皆是柔和下的果决。
她眼眶里酸涩得很,还是抬头扬起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