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临只好笑着拱手赔罪:“我这妹妹平日里被宠惯了,没大没小的,世子勿怪。回去我一定让家母好好教她规矩。”
原来是永定侯府的嫡幼、女袁媛。
只是不知为何一个深闺女子对他会有如此大的不满,他甚至从袁媛的目光中看到了厌恶与愤恨。
陆熠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敛起神色,淡道:“无妨。”
话毕,他与袁府兄妹二人告别,继续前行。
身后传来袁媛刻意被压低的愤愤不平:“哥哥,你干嘛让我向那人行礼,他那样对待霖霖,我恨不得……”
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袁临醇厚的嗓音,似在劝慰。
陆熠脚下未停,心中却“咯噔”一声。
霖霖
他口中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钝痛又剧烈地汹涌而来。
──
澜沧院
身体基本复原后,陆熠照例在书房埋首处理政务,三个月闷在屋内休养,在朝事上他已经落下太多。
书房内只燃着一盏烛火,静悄悄的漆黑一片。徐答推门进内时,就见主子已经单手撑在桌案上睡了过去。
他不敢打扰,轻手轻脚地将老太君差人送过来的参汤放在桌案上,刚想转身候在在一边等主子醒。
身后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嗓音传来:“霖霖是谁”
徐答脚下一歪,差点跌倒。
他摸着鼻子转身,目光闪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太君疼惜孙子,怕再受刺、激导致病症加重,下了死令不让府里人再提及世子夫人,如有违令一律赶出国公府永不再用。
见到主子寒沁沁又带着疑惑的眸光,徐答战战兢兢:“属下……属下不知。”
“你是不知,还是不愿意说”陆熠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黑暗光线中,那张脸沉得让人发怵。
“世子爷,属下……”徐答冷汗都下来了,低垂着视线不敢直视,世子爷这是要逼死他啊!
正当他犹豫着是否要冒着被赶出府的风险,坦白世子夫人的一切,陆熠忽然起身,宽大的玄色云锦袍袖拂过桌案,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男人身上的威压极重,虽依旧苍白着一张脸,可幽深黑暗的眸底暗潮涌动,酝酿着汹涌的情绪。
徐答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几步。
陆熠行至他身侧停下,沉默地站了片刻,缓缓吐息:“随我去寒月院。”
“是,世子爷!”
等到身侧高大极具威慑的人离开,徐答才敢抬头去看。
前方男人的身影已经行至书房门口,外头暖阳照进来,在他肩头落下点点金辉,可那玄色的身影却依旧寒凉如冰,好像那人是千年不化的积雪堆砌而成,冰冷又死气沉沉。
他恍然反应过来主子要去哪里,心里头又是“咯噔”一声,连忙快步跟上。
寒月院被封锁三月,已经成为谁都不敢轻易提起的存在,世子爷怎么忽然想去那里
──
朱红色漆木大门被缓缓推开,迎面扑来一股灰尘,在阳光中上下飞舞。陆熠眯了眯眼,站在院门口看里面四四方方的院落陈设。
这里据说是他与顾氏嫡女成婚后的主屋,只是二人感情淡漠,他几乎日日宿在澜沧院,很少踏足这里。
顾氏女身死,寒月院被彻底锁起来,直到今日才重新打开。
陆熠沉默回忆良久,也没能想起自己曾经在寒月院做过什么,目光所触之处也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
想来,他跟这位名义上的妻子的确没有半点感情可言。
院子里的花圃已经没有人去打理,杂草丛生,一副破败凌乱的景象。男人避开路上的灰尘杂草一路往内,抬手推开主屋那扇并未关上的雕花门。
又是一大片灰尘扬起,陆熠略往后退了一步,等那片积攒了数月的尘土褪去。
徐答跟在后头,大气都不敢出:“世子爷,这儿灰尘大,要不咱……别进……”
就见前头主子微侧头,面无表情地淡淡睨了他一眼,徐答立刻缩紧脖子,将剩下的话吞回肚子。
得,按世子爷的脾气,他能阻止那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熠将眸光重新落到了屋内,玄色的云纹锦靴踏入,里头的陈设皆映入眼帘。
海棠花银纹床帐,梨花木圆桌,绣着锦绣花样的被褥,以及暗红色檀木软榻……
他立刻就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这种感觉很微妙,陌生中带着丝希冀,小心翼翼里又带着几分欣喜,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隐痛夹杂期间,与梦中遇到那女子时的感受如出一辙。
陆熠剑眉微皱,忍不住伸出修指揉了揉眉心,试图消散那阵突然袭来的慌乱与心痛。
可是这种令人浑身发慌的感受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有越来越浓烈的趋势,他重重吐息几次,难捱地用手扶住门框,闷哼出声:“呵……”
徐答脸色大变,赶紧上前去扶:“世子爷!”
“无妨。你在外头守着。”陆熠挥手避开徐答的手,艰难地重新站直身体,寒凉深沉的眸光落回室内,男人缓缓走了进去。
绕过紫檀木倒座云母屏风,他终于踏入了内室。屋子里的陈设更加清晰,各色纹样都透着精致,用料也是上乘,处处暗示着曾经主人身份的尊贵。
只是如今人去楼空,那些价值不菲的器物上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遮住了它们本来的光华。
陆熠在屋内转了一圈,脑中仍旧一片空白,他想不起自己曾经明媒正娶的妻子的模样,也想不起自己在这屋子里与她发生过什么。
他轻轻叹息,不再期盼能因此想起什么,转身准备离开。
倏然,他视线似被什么吸引,脚下骤停,转过身去──
只见那架落满灰尘的妆台前,安安静静躺着一枚镯子,通体的紫色,泛着温润的色泽,即使是被尘灰落满镯身,也难掩它原本的矜贵与华美。
更神奇的是,这紫色的镯子上给用金丝镶嵌,勾勒出繁复绝美的图案,在紫色镯体的相配下,竟然又增添出别样的光华。
几乎同时,一个娇娇俏俏的欣喜女声回荡脑海──
“陆熠,你若是来我家提亲,一定要带着西域独一无二的紫润灵镯来。”
“紫润灵镯寓意男女琴瑟相合,永不分离,这样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恩爱美满了!”
三月来纠缠着他的涩涩钝痛再次汹涌而来,比从前的每一次都要强烈,男人几乎是扑俯在妆台上,衣袖在布满灰尘的台面上划出一道明显的痕迹。
他痛得额头渗出冷汗,眼尾渐渐染上了红,修长的指用力握住那只紫色的镶金镯子,而后一点点地,用自己的衣袖去拭上头沾染的灰尘。
不知为何,他见不得这镯子染上半分尘埃,也见不得它孤零零地躺在妆台上受人冷落。
这是……紫润灵镯。
踏出主屋时,陆熠又恢复了平时沉毅淡漠的模样,他握了握袖中藏得好好的镯子,看向门侧的徐答:“去永定侯府递个帖子,就说我想邀袁世子到汇客楼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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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客楼二楼的厢房
袁临其实并不想赴这场约。
他的职位不显,与定国公世子没太多的交流,上次也只是在路上碰到客套着和陆熠打个招呼。
没想到这回,却被上门递了帖子受邀与对方单独见面。
因着袁媛的关系,他听说了定国公府与顾府的纠葛,也在袁媛义愤填膺下,听到过几句陆熠狠心害得顾霖家破人亡、葬身崖底的过往。
可是,过往也真的都成为了过往,如今陆熠记忆全无,又深得陛下信任,可谓权势滔天,他又能做什么呢
酒水续了第三回,桌上饭菜一样没动,两个男人相顾无言地举杯畅饮,谁都没有主动开口,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终究是袁临没按耐住,观察着对方的神色,问:“陆世子突然来约我,是朝中有要事相商”
陆熠放下酒盏,淡淡抬眸望过去:“小酌之处,不谈政事。”
“既然不是朝事,陆世子是想参加三日后袁府举办的马球赛”袁临有些不确定地问。
袁府崇武,府中上下都打得一手好马球,京都世族又多喜爱这一活动,袁府便起了头操办马球赛,一年一次,好不热闹。
这次的马球赛放在三日后,受邀者大多是京都勋贵,往年也会送帖子到定国公府,只是因为陆熠坠崖的事,定国公府由老太君出面一律谢绝了。
陆熠面色无波:“并不是。”
袁临被他凉薄的目光看得心里一紧,暗示自己放松:“那……陆世子……”
“那日令妹见到我时,口中说着’霖霖’二字,”陆熠品着口中残留的酒味,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我想问……”
“霖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