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44章(1 / 2)

顾霖勉力让自己站直身子,脊背紧紧挺着。

她不想在最后一刻,在陆熠面前露了怯,露了惧。

不远处的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着未明的情绪,牢牢将她锁着,浑身亦是紧绷。

“陆熠,”小姑娘轻轻开口,嗓音柔软,如一汪清泉,“你我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也该说说清楚了。”

男人气息一窒,喉头重重滚动几下,看着小姑娘面露悲凉,疏离淡漠地望着他,想要应她一句,终究没有出声。

顾霖的声音很轻,由寒风送到男人的耳中,早已没有半点温度:“那时华直街初遇,我一心想要与你纠缠,直到最后用计设圈套嫁入定国公府成为你夫人,本以为日子久了,总会得你爱怜,可最终得到的却是一年冷待,家破人亡。”

“霖霖,我可以解释,以后我绝不会……”陆熠心中痛不可言,急急出声却被打断。

“后来,家族荣耀尽毁,我只想要族人平安流放,向你求一纸休书离开定国公府,却又遭你拒绝。”

“再后来,便是母亲重病,顾府举步维艰。那时我便想,自己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求了,什么夫君疼爱,什么家族荣耀,都是过眼云烟,我只要亲人安康,可是最终,也是没能如愿。”

小姑娘终于落下泪来,男人清冷俊毅的面容渐渐模糊,只留下一个遥远而朦胧地轮廓。

她任由泪珠在腮上滚落,风吹过,那温热的痕迹很快变得冰凉。

她的嗓音变得凄婉又不解:“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的要求明明已经那么微弱,为什么却每一回都不能如意。”

小姑娘不停地摇头,慢慢后退,一直走到了山崖最边缘,她连一眼都未向后看,眼中泪光朦胧,甚至都没看清面前男人的表情。

她想,他这样一个对自己冷清无心、满腹利用算计的人,应当见到如此场景,也是无动于衷的。

如此,也好。

只是她没有瞧见,陆熠早已变了脸色,沉哑的嗓音里都是惊惶:“霖霖,听话,你回来,只要你回来,只要你想要的,我通通都给!”

他恐惧地看着小姑娘已经濒临山崖边缘的身子,一步都不敢前进,更不敢大声说什么,他怕他不小心吓到她,会害她受惊失足掉落悬崖。

可顾霖就像一点都没察觉到危险一样,抬袖将眼中的泪水拭去,视线重归清明。她甚至淡淡地往后看了眼崖下深不见底的缭绕水务,而后回眸望回去,蓦的笑了:“可是你给的,我已经不再想要。”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往后一跃,纯白蹁跹的身子如蝴蝶般坠入崖下,决绝又悲壮。

她再也不会信他的话,再也不会在这个男人身上寄放片刻希冀,不过是想要抓她回去重新威胁顾氏,她又怎么能让他如愿!

唯有一死,断他念想。

“霖霖!”一声肝肠寸断的急呼,陆熠几乎瞬移到崖边,伸手想去抓小姑娘飘落破碎的身子,终究抓了个空。

眼睁睁地看着那抹纯白的纤弱身影急急往下坠,隐入云雾中模糊消失,他心痛难抑,再顾不得其他,亦纵身一跃直直往崖下坠去。

他亏欠她太多,如果真要迎接死亡,他又怎么舍得她一个人。

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在阴曹地府,从此以后,他都要陪着她一起。

她那么胆小脆弱的一个小姑娘,没有他守护,到了那鬼魂游荡的阴间,又该害怕地哭鼻子了。

更何况,今生的那些误会,就算是坠到地狱,他也要解释清楚。

霖霖,我爱你啊……

──

已是晚春时节,花儿在堤岸边开得正艳,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江南的船儿在湖中飘飘荡荡,迎着暖融融的微风,船里的人儿斜卧在软榻上,半睁着水眸看风景,是小憩初醒的模样。

卧着的女子穿着浅橘色的春衫,下配同色的百褶莲花裙,小腹已经明显隆起,只是她身形纤弱,面色也偏苍白,给出尘绝色的容颜染上了一层虚弱。

在船头生火做饭的大娘瞧了眼刚泛白的天空,又看看自家男人正卖力摇船的有劲样子,和站在船头的年轻男子攀谈起来:“公子,我看着你家夫人脸色不太好,要不要给她做些荤食补补身子”

说着,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船舱内,见到里头那张明艳的脸还是忍不住失神。

怪不得船头的郎君对这姑娘言听计从、呵护备至呢,生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就算是她这种老太婆也喜欢得不得了。

三日前,船头年轻的公子带着这位夫人包下了他们的船,说是一路往南去清灵县探亲,他们本不想去,毕竟清灵县实在太远了些。

可这二人出手阔绰,给了他们好多银子做酬劳,又见那公子眉宇温煦亲和,不像是坏人,她也就应了。

眼见得水路已经行了一半,见到那位有身孕的夫人脸色一直不好,她收了这么多银子到底心里不安,唯恐怠慢了去,便开口一问。

闻言,沈安将目光从远处波光凌凌的湖面收回,颔首笑道:“多谢大娘好意,霖儿从前身子受过重伤,养了许久才好了五六成,大夫交代饮食一应清淡。”

他刻意没否认那句“夫人”的称谓,将视线挪到了船舱内的人儿身上,一时凝滞久久不愿离开。

三月前,沈安从临安赶回京都复命,还未进京都,忽然在山脚下发现了重伤昏迷的霖霖。

那时她满身带血,被陆熠死死护在怀里,他当时阵脚大乱将霖霖抱起让随行的大夫医治,正要命人救治陆熠,不远处却传来大批定国公府隐卫搜查的动静。

他只好带着顾霖先行躲避,看见陆熠被隐卫带离,因未知发生了何事,谨慎起见就命所有人暂缓入城三日安顿顾霖。

接下来的三个月,沈安除了入皇宫复命,其余时间都在通过各种关系遍访名医,终于将顾霖的身子休养得恢复了五六成,只是她腹中的孩子到底是受了冲击,连同着母体一样孱弱不堪,只能静养才能保全。

一旦再受刺、激或冲撞,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他更加体贴细心地照顾顾霖,事无巨细一一盘问打点,还另买了一处偏僻宅院让她静养,这才渐渐见她长蹙的眉心稍稍绽开了些。

本以为顾霖失踪,定国公府会出动全府之力寻找,可是没有,整个京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后来才听说定国公府世子陆熠重伤昏迷,整整拖了一个月才转醒,还向圣上告了三个月的假休养。至于为何迟迟没有寻找世子夫人,他探寻好久都没有答案。

难不成两人坠崖前已经情断再不往来可看当时陆熠浑身是血将顾霖紧紧抱在怀里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情断用无瓜葛的样子。

那又是为何呢

这个问题藏在他心中整整三个月,折磨得他惴惴不安。他不敢问顾霖当时的情况,生怕引她伤心再伤了身子和胎儿,出于心底的那点私心,他描述救下顾霖的场景时,还故意隐去了陆熠的存在。

从前二人成婚前后顾霖痴心追逐,最后落得一败涂地的场景历历在目,他不想再让她回到从前的日子。

再者,只要顾霖忘了陆熠,对陆熠心死,自己就可以有机会与她……

更何况,顾霖也对当日的事缄口不言,只是追问他顾氏究竟如何了,他不刻意提起,也说得过去吧……

想到这里,沈安缓了缓心神,抬步走进船舱。

察觉到有人进来,斜躺着的顾霖稍稍坐直了些,苍白的面容露出了抹笑:“沈家哥哥。”

沈安忍住想要摸摸她发顶的冲动,在小姑娘不远处坐了下来:“这一路身子舒服吗孩子可有闹腾”

“孩子很好,我也很好。”顾霖抬手抚上隆起的小腹,乌黑的羽睫落下,在眼窝处投下一片阴影,眉宇间都是即将为人母的柔和。说来奇怪,最初她其实并不想要这个孩子,甚至于因为孩子是那人的骨血,一度心生排斥。

可随着月份见长,感受到孩子在她腹中渐渐有了轻微的胎动,她的内心又忽然一片柔软,好像腹中孕育的不止是一个生命,更是一种希望,支撑她活下去的希望。

顾霖睫毛颤了颤,抬眸望过去:“沈家哥哥,顾氏那边……”

沈安知道她想问什么,温和地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两个时辰前刚收到我父亲的书信,顾氏在大理寺一切都好,也并未受到任何苛待,朝中倒是有大臣提了好几次处置顾氏及参与的世族,都被圣上左右而言他地挡了回去,看圣上的态度,顾氏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说到顾氏,沈安就觉得一阵后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