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上来的铁箱三尺长宽,高至半腰,万铭吩咐人递上火把,拿着火把往箱子里照了照,很快蹙眉道:“继续添水,水还不够——”
侧台很快有杂工提了木桶上前,两大桶水倒下去,铁箱边缘已经有水溢出来,万铭抬手拨起一阵水花,又对着台下道:“诸位贵人,铁箱之中已经装满了水,无论是底下还是四周,都严丝合缝没有遗漏,可有哪位贵人上来检验的”
话音落下,众人都看向了杜子勤,奈何杜子勤此刻伤重,哪里顾得上检查箱子,于是他大手一挥,“不必检查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将人从水箱之中变出去!”
万铭笑着应好,在逐渐欢闹的乐曲之中,又如白日那般,给身边的茹娘绑缚手腕,“诸位贵人看好了,还是和白天一样,依旧将茹娘的手腕邦上!”
茹娘微微伸手,万铭便将手中彩练缠在了茹娘腕上,又有模有样地打了个死结,更举起向大家示意,“诸位且看,茹娘双手小人可是绑死了,现在请茹娘入水箱——”
茹娘面上始终带着笑意,此刻亦十分自然地走到水箱旁,踩着个矮凳跳了进去,如今秋凉,箱内之水必定也十分寒凉,茹娘却面不改色,她缓缓蹲下身子,箱内之水便溢了满地皆是,待她整个人都没入其中时,面上仍噙着两分淡笑,水位逐渐没过她口鼻,忽然,她猛地闭眸,一下连头顶都没入了水中。
席上众人皆看得心惊,万铭习以为常,只拿火把在水面上燎过,“诸位看好,人已经沉入水中了,水还是满的,将盖子一盖,她根本难已呼吸。”
说着话,他将垂在后的铁盖拉起来,“砰”地一声盖上,又在众人注视之下上了锁,落锁之时“哗啦”一声,更令众人揪心。
这时乐曲一盛,丝竹鼓弦交叠,整个高台都热闹起来,万铭手拿火把,与其他四个大汉一起,围着铁箱转了起来,他们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唱什么古老的咒歌,围跳的动作亦十分滑稽夸张,直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随着围跳的动作越来越快,激扬的鼓点亦越来越急,一下下的重鼓声敲在人心尖,仿佛令人想到茹娘在水箱之中如何挣扎逃生,赵雨眠看着那水箱,忍不住道:“真能逃出来吗这箱子瞧着坚不可摧,如何逃脱”
躺椅上的杜子勤坐在最前,此刻被侧台的鼓声吵的震耳,忍不住朝着万铭道:“如此不会出事吧你们也跳得太久了——”
陆柔嘉知道了玄机,此刻不看高台,目光反而在校场之中搜寻,秦缨心底牵挂着马车里的孩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往高台上看一眼,一错眸,便见谢星阑也是意兴阑珊,秦缨深吸口气,也盼着这戏法快些,待此戏法落幕,她便可提告辞了。
鼓乐声倏地快到极点,围跳的几人骤然驻足,对着那铁箱一阵“呼呼啦啦”的喊叫,神神叨叨似念咒一般,喊声落定,万铭又侧耳贴在铁箱上静听了片刻,而后转身微微一笑道:“诸位贵人们,茹娘已经在小人的神力之下,离开水箱去了别处——”
他将手中拿着的火把一绕,蓦然指向校场最东面,那东侧本是黑漆漆的,此刻却倏地一亮,竟是不知何时起,那里搭起了一块黑色的帷幔,帷幔落下后,其后火把耀目,而茹娘,此刻正**地站在帷幕之后,她依旧被绑着双手,面上亦带着同样笑意。
“好——”
杜子勤当先叫好,其他人也都跟着喝彩,再仔细看时,便见茹娘发丝衣裙皆在滴水,真像是刚从水箱里逃出来一般,这般秋夜,茹娘浑身湿透,面上虽有笑意,却冷得肩背瑟缩,她用被绑的双手像众人作揖,李芳蕤便道:“这戏法不易,再赏!”
曲乐声轻扬嬉闹起来,万铭也在台上亮相道谢,众人议论
纷纷,仍然不解这大变活人之谜,萧湄坐得最近,便道:“这次是铁箱子,还装满了水,也未见水溢出来,这样一个大活人,到底是如何变出来的”
简芳菲道:“这样的戏法一般都是靠机关,但这铁箱和白日的木箱不同,提箱在轮车之上,底下是空着的,也没法子从箱底逃脱,且如果箱底打开,水岂非都漏出来并且茹娘就算逃出来了,又如何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裴朔蹙眉道:“机关定在箱子上!”
万铭笑意微深,自早已料到这一幕,他上前道:“诸位贵人莫急,小人这便将箱子打开,再将箱子里的水全都倒出来,这样大家便看清楚箱子里其实并无古怪。”
他说完这话,利落地打开铁锁,而后招呼四个壮汉,那四个壮汉各站一角,将装满水的铁箱朝坐席的方向抬倾,万铭则一脸笑意地站在箱子后去,如白日那般,缓慢地将箱盖往起拉,“诸位贵人,且看——”
水箱倾斜,凉水流泻而出,在火把照耀之下,随着箱子倾斜角度越来越大,箱盖越拉越高,铁箱内的情形也映入了众人眼帘——
杜子勤离得最近,他最先惊坐起来,“不对——”
“箱子里有人!”
“那是茹娘!”
“啊,死人了——”
箱子还未完全倾倒,坐席之中便响起了道道惊叫,两个站在最前的大汉最先看到箱子里的情形,面色巨变之下,吓得猛然松手,站在后的两个大汉紧接着发现不对,也纷纷退开,倾至半空的箱子重重落回,因拉着箱盖而视线受阻的万铭此时才反应过来。
只见箱内水只剩下半尺来高,而此刻,本该空落落的箱子里竟蜷缩着一个单薄的身影,万铭惊骇瞠目,大喝道:“茹娘——”
他连忙绕到箱子一侧,探身便要捞人,此刻席间众人惊惧一团,唯独秦缨和谢星阑反应最快,已朝高台上走去。
萧湄惊骇道:“所以茹娘根本没有离开水箱是双喜班里有两个长相一样的人这也是白日那戏法的关窍所在”
看到水箱中的茹娘,两个戏法的谜底皆得破解,但谁也没想到,好好的戏法会出此等意外。
谢星阑和秦缨已经上了高台,听见不对的乐师琴师停止奏乐,和双喜班的其他杂工伎人一起涌了出来,见箱子里的茹娘双眸紧闭没了呼吸,众人都露骇色。
“快将人抱出来!”
秦缨大喝一声,手足无措的万铭将人往外拖,一旁的两个大汉反应过来,一起帮忙把茹娘放在了地上,只见她面色惨白,口鼻处溺沫流出,再没半点声息。
秦缨疾奔到了跟前,先去探茹娘的呼吸和脉搏,一探之下,面色陡沉,谢星阑亦走到跟前做探,而后眉头也深深拧了起来。
李云旗随后而至,忙问:“如何”
谢星阑摇了摇头,“脉搏呼吸都没了。”
李云旗和跟上来的客人皆是大骇,可这时,他们却见一旁的秦缨倾身,正解茹娘衣领,她手脚利落,不过片刻便将茹娘衣领拉开,又动作迅速地又去解茹娘的腰带,待将整个前襟松散之后,又脱下自己的外袍团在一起,迅速地垫在茹娘后颈下。
众人都不知秦缨要做什么,但下一刻,他们赫然睁大了眼睛,只见众目睽睽之下,秦缨一手握住茹娘下颌,一手捏住茹娘鼻尖,又忽然倾身,对着茹娘的嘴唇亲了下去,她嘴对嘴地吹了一口气,松开捏着茹娘鼻子的手,观察一瞬,又重复此行。
萧湄惊呆了,“你、你这是——”
谢星阑也惊愣两瞬,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秦缨是在救人。
秦缨这时道:“散开些,莫要围
的太紧——”
众人纷纷退开两步,而秦缨话音落下,再度重复对嘴吹气之行,连吹数下,又去摸茹娘呼吸与脉搏,见仍无用,她跪在茹娘身侧,双手相叠,在茹娘胸口用力按压起来。
她面色严峻,按压力道极大,速度亦快,众人虽也明白她在救人,却不懂其中缘故,皆呆若木鸡一般,不过片刻,秦缨便出了满额冷汗,她不断重复按压,数十次后又倾身吹气,如此循环往复,始终不曾松懈,众人从起初的惊愕难当,到渐渐的肃穆无声,到后来,鼻尖都微微有些发酸,半炷香的时辰都要过了,茹娘仍无任何反应。
一旁的万铭“哇”的一声栽倒在地,哭腔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和茹娘一起干了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出过错处,光这水箱大变活人的戏法,我们在南边演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这是为什么啊,总不是我把茹娘害死了——”
他说着,又扑到茹娘身边哭道:“茹娘你醒醒,你醒醒啊……”
班主玲珑本就在台后,此时亦到了台上,眼看茹娘毫无声息,她也面色惨白,“这不可能,这戏法已经演过多回了,从未出过岔子,茹娘跟了我多年,怎会——”
双喜班男男女女三十多人都从各处围了过来,人群中渐渐响起了低泣声,李芳蕤眼见秦缨还在按,哑声道:“县主,救不活了。”
秦缨头也不抬,额上冷汗顺着鼻尖滑落,“不一定,还有机会,溺水后的一炷香时辰之内都有机会,便是两炷香的时辰,也并非毫无生机——”
秦缨褪去外衫,背脊尤显单薄,哪怕李芳蕤已经开口,她仍然坚持施救,她累的面颊发红,汗意如雨,即便如此,动作也未有分毫变形,见她如此拼命,白鸳忍不住哭了出来,赵雨眠与萧湄几个都红了眼眶。
眼看一炷香的时辰早就过了,秦缨明显体力不支地慢了下来,谢星阑上前道:“你告诉我如何做,我来——”
秦缨哑声道:“眼下教你已来不及了。”
一旁李云旗叹了口气,“秦缨,已经救不回来了——”
李芳蕤亦道:“县主,没办法了,她身子都凉下来了。”
不断帮着探茹娘呼吸和脉搏的陆柔嘉也道:“县主,无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