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缨回府之时天色已晚,秦璋久等她未归,正暗自着急,见她终于回来了,秦璋这才放了心,“平常也就罢了,最近京城内有女子遇害,那杀人凶手还不知隐藏在何处,想到你还在外面没回来,爹爹心底便十分不安。”
秦缨道:“爹爹放心,我有沈珞跟着,不会出事。”
秦璋叹道:“还是不够放心,郡王府的小姐也是出身尊贵,但还是被谋害了,虽说她当时没带侍卫,可她自己不是会武功吗,足见凶手也是个十分厉害的。”
白鸳在旁听着,忍不住道:“侯爷,死的人不是李姑娘,李姑娘还活着。”
秦璋一惊,又去看秦缨,秦缨点头应是,“不错,死者不是李芳蕤,今日龙翊卫的谢钦使还将她人找回来了,如今他们一家四口已经团聚了。”
“竟找回来了,是如何找回的”
秦缨道:“她当日摆脱下人,又去了相国寺之后的佃农家里买马,买了马儿之后一路向西北方向走,去了白石沟,那白石沟山上有两处庵堂,她跑到了庵堂里藏着。”
秦璋轻嘶一声,“那有些偏远了。”
秦缨颔首,“李芳蕤说,从前京中有人将犯了错的女眷送去庵堂苦修,便会送去那等偏僻之地好掩人耳目。”
秦璋一时哭笑不得,却又骤然肃容,“但就算被谋害的不是李姑娘,那也是旁人,那凶手专门挑年轻好看的小姑娘下手,手段又那样残忍,你行走在外,也要好生小心才是。”
秦缨知道秦璋的担忧,连忙应下,陪他用了晚膳,又去经室听他讲《道德经》,可没听到一炷香的功夫,秦缨便开始眼皮打架,秦璋摇了摇头,自将她赶回清梧院歇下。
回了清梧院,白鸳一边照顾秦缨梳洗一边道:“就这么一晚上功夫,县主觉得谢钦使来得及吗”
秦缨叹了口气,“明日大家都知道女尸被送回义庄,到时候才棘手。”她顿了顿,又道:“谢钦使行事雷厉风行,若他来不及,那其他人更来不及了。”
白鸳眨了眨眼,“原来县主今日等了谢钦使半晌,是当真有了重大推测,县主如今只相信谢钦使一人”
秦缨挑眉,本是想反驳一句,可左思右想,却也觉得白鸳此言说的不错,她点了点头躺去榻上,临睡之前恍恍惚惚地想,谢星阑如今做&记;抉择已经与原文大不相同,只是如今查出来的死者并非郡王府小姐,他心底多半会有些惆怅,查郡王府的案子,和查十年前平民百姓家的案子,得到的好处是大不一样的。
翌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秦缨便听见了外头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她忙出声,“白鸳外间怎么了”
白鸳疾步走到床前,掀帘道:“县主,谢坚来了,正在门房候着。”
秦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利落起身,更衣梳洗之后,脚步如风地出了清梧院,等到了门房之时,便见谢坚果然等着,她忙问:“如何了”
谢坚道:“找到了,我们的人在蹲守,公子怕您牵挂,让小人来告诉您一声。”
秦缨眼底一亮,又道:“别只是告诉我一声,带路,我要去看看抓到人之后那人如何解释。”
谢坚咧嘴笑,“小人就知道您等不住,就在您昨夜说的城西乐安坊。”
秦缨心绪大振,立刻出门上了马车,又由谢坚带路,直往城西乐安坊而去。
乐安坊虽在城西,却也在靠南的方向,秦缨赶到之时,天色才刚刚破晓,天际一片瓷釉般的深蓝,几缕云气雪絮一般飘在长空之上。
刚转过一道巷口,秦缨便看到了与几个翊卫站在一处的谢星阑,他听到动静也转过身来,见秦缨自己来了,还是有些许意外,时辰太早,何况秋日的清晨凉意颇重。
等马车到了跟前,秦缨跳下马车后,谢星阑便道:“堂堂县主之尊,不必如此亲力亲为。”
秦缨道:“堂堂龙翊卫钦察使还要熬大夜”
谢星阑无话可说,他和秦缨自己一样,想立刻知道她昨夜的猜测是否正确。
谢星阑指着东北方向的那处一进小院,“就是那里,昨天晚上我们已经派人进去搜查过,但屋内并无人,马车和马儿也不见了,但所有金银细软都还在,因此不像是逃走了,应该是去做什么了一晚上都没回来,不得已,只好在此蹲守。”
秦缨道:“是如何确定的”
谢星阑道:“去衙门看了此人生平履历,他第一次留的住址早就换了,按你说的乐安坊,我们重新搜查,最终在这附近问到了青布马车,待问起家主身形,也与你怀疑的那人十分相似,不仅如此,邻居还说这院子里住着一位老夫人,应该是家主的母亲,但最近两日,他那老母亲不见了,不知被送去了何处。”
秦缨听得眯眸,“那我所料的确无错。”
天光渐渐变明,一缕明灿的金芒照亮了天边郁蓝,附近的长街窄巷之中,住在此地的贩夫走卒们都开始开门做活儿,见有许多人聚在此处,他们一边看一边加快了离去的脚步,不多时,晨起洒扫声、叫卖声、跑马吆喝声都响了起来。
眼看着时辰越来越晚,谢坚忍不住道:“难道人跑了”
谢星阑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的俸禄本就不多,还养着母亲,若是要逃,必定会带走全部的钱财,何况他费心筹谋,绝不是为了逃——”
仿佛是为了印证谢星阑所言,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巷子里便走来一道身影,来人身形瘦高,面上肌肤色深,再加上胡子拉碴,似有三四十岁,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裳,额前墨发长长地盖着眼睫,看起来不仅不起眼,甚至有些颓败阴郁之感。
记谢坚眼瞳大亮,“来了!”
他看向谢星阑,谢星阑却注视着他的侧影,直等到他走到了院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院门之时,谢星阑方才点头,谢坚一握刀柄,带着身后翊卫一拥而上。
男人刚打开院门,跨过门槛的脚还未落第,便被带刀的龙翊卫围了住,男人面色微僵,一转眼便看到了一张面熟的脸,谢坚对着男人咧嘴一笑,“袁守诚,你该认得我吧”
袁守诚僵愣两瞬,又看向了谢坚身后,他眼瞳几变,终是不做顽抗,将钥匙好好装进袖中,又将院门推开,对着走上前来的谢星阑和秦缨道:“没想到谢大人和云阳县主会光临寒舍,既然来了,便请二位入内说话。”
谢坚看向谢星阑,见他并无异色便摆了摆手,翊卫们退开两步,谢星阑和秦缨跟着袁守诚进了院子,袁守诚背对着他们站在中庭,像在沉思什么,秦缨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到我们会找来此处”
袁守诚转过身来,“县主何出此言”
秦缨上下打量他片刻,又凉声道:“其实你设的局很好勘破,李芳蕤并不是想永远逃离京城,她一旦听说了郡王府大小姐身死之事,便一定会立刻现身,到时候,你设下的局也就不攻自破了,你想到了这一点,因此你做好了准备。”
袁守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二人,“谢钦使和县主身份高贵,今日来此,便只是想说这些”
秦缨看向谢星阑,谢星阑道:“十年前范玉蘋被谋害之时,你正在羌州驻军之中从军,你与范玉蘋少时便有情谊,她也一直在等你回家,但你没想到,你回来了,范玉蘋却被人奸杀害死,还被划花了面颊……”
袁守诚面皮微紧,谢星阑继续道:“你回来之后发现了案子的破绽,曾去过康家找康老爷,但他并不相信你一个陌生人的说辞,而两年之后你靠着军中的举荐信,当上了京畿衙门的衙差,那时你以为你有了报仇的机会,可你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衙差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你因为私下查当年的旧案被贬到了义庄,从此彻底失去了机会,知道你发现了县主的验尸探案之能,而她公义无私,又身份贵胄,她或许是你的机会。”
袁守诚面上波澜不惊,谢星阑也不疾不徐,“但你知道,十年了,十年前的旧案不是那么容易被重查,于是你设下了一个局,你先是发现郡王府从七月十九开始便在找一个人,凭他们的动静,这个人多半是郡王府的大小姐,她喜着红裙,眼下还有一颗泪痣。”
“而后七月二十二衙门送来了一具女尸,巧的是,那具女尸眼下也有一颗泪痣,于是你正好利用了这一点,二十三那日的老夫妻是你找来的,而你利用了泪痣、红裙,以及郡王府小姐喜欢的棠棣纹,再划花了女尸的面颊,以此来设下了模仿作案之局,后来‘郡王府小姐之死’,果然令你达成所愿。”
袁守诚微微抿唇,“大人说了这么多,又如何证明是我做的”
谢星阑道:“七月二十三当天,你去过锦绣坊,当时以为娘子挑选裙裳为由,看过锦绣坊内的各式纹样,你虽未说棠棣纹,但因为你磋磨了许久,店内的伙计对你还留有几分印象,而你是义庄看守,你能第一时间想到用女尸做局,但你不知道,那死者腿上曾被义庄板床上的铁钉刮出了一道伤痕,而红衣死者,并未躺过那张棺床。”记
袁守诚眉头微蹙,他正要开口,秦缨先一步道:“你一定要说,你只是去随便看看,并不是冲着棠棣纹而去的,你一个大男人,也不会绣花,短时间内做不出模仿李芳蕤的红裙,那我便要问了,你母亲呢”
秦缨扫视了一眼院子,“我们已经查到,范玉蘋的母亲被休之后,被一个表亲接走了,而范玉蘋的母亲年轻时绣技高超,虽然她得了疯病,但只要她好转,绣技是不会忘记的。”
秦缨叹了口气,“这些年,你一定将她照顾的很好。”
袁守诚冰封般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这时秦缨道:“我们费力找到你,除了拆破你的局之外,还想问你,你当年到底发现了什么,才会认为那案子是错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