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街虽只开放一个入口,修士进入街中时却并非都现身于同一处,长街无尽,时时可见新人从各个昏暗的角落步入街中明灯下。
修士持夜行令入街,踏入的瞬间,夜行令便会改变修士的体貌。
故而楮语放眼望去,街中人几乎皆是陌生模样。
何谓“几乎”呢
玄元万宝阁出售的这夜行令,虽然提供在街中改变修士体貌、声色的短时法术,持令修士也可选择入街后不使用令牌上的法术,恢复自身原本的模样。只要能够破解此术。
故而还是有寥寥几位身着宗服之人。
当然,仅破解自己的夜行令上的法术稍稍容易些,若要强行破除他人夜行令上的法术,炼虚之下恐难以做到。玄元万宝阁毕竟要维护长夜街的规则。
不过也只有极少数的修士会选择恢复自身之貌行走街中。
长夜街之所以能长存于历届万宝节,令无数修士蜂拥而至,最大的原因便是街中可以匿名交易、宝价自定,并有夜行令约束,修士几乎不生争斗。不论是出售假宝骗人钱财,还是收得举世无双的稀宝,出街之后改头换面,少了许多被寻仇或觊觎之忧。
楮语望着灯火通明的长街,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心中同时卷起怅惘之意。她也没有克制自己,便这么怔立了几息。
垂云术在入街瞬间已收起,她也因夜行令变换了模样,暂时可不顾及这些。
以云上城之盛,多的是更为繁华的街道,她常见,却从不曾有此刻这般感触。
中洲为修士之洲,云上城为修士之城。所以不论是临街建筑,还是街上往来之士,珍奇独异之处数不胜数,一眼便知皆有各色法术贯穿其间。
愈繁华,修界的特色便愈显著。
但此番、此刻,她身处的这条长夜街全然不同。
与尉迟照等入过长夜街的人告知她的景象也都不同。
道路两侧立着连绵的楼阁商铺,无名无主,人人都可以使用,历年来街中多遵循先来后到之矩。这些建筑制式虽也华美,却非掺了法术而造就的那些建筑的浮华奇绝,而是如人间繁城中的那些建筑一般分外真实、自然的华美精致。
且除铺面外,街上还搭着许多简朴的小摊子,修士同样可自行择取。
而这满街修士因夜行令所变换的模样,衣着打扮皆如她记忆中的人间繁城百姓。
乍然得见,自生恍惚。
几息后,楮语脑中浮现入街前在白壁上见到的那一抹光。她却也不作沉思,暂且抛去此间奇疑,抬步向前走去。
蛟鳞已得回,今夜入长夜街本就是受同门之邀出来游玩,放松一番,云上居一月,她也就与崇一共同在城中闲步一次。此刻不觉危险,便不必思虑诸多。
片刻间,长街便变了大半模样,显露出修界之色。街中修士越来越多,占据楼阁商铺者,施展各种法术宣告自己所售或寻购的宝物;就地立于附近摊面者,除了施术布告展现宝物,许多还真放声吆喝起来。
且各色宝物当真是千奇百怪,应有尽有。
倒是热闹非凡。
楮语所变换的模样仍是女子,不过身材比她本身更矮些、丰腴一些。就近恰有修士摆了诸多材质形状各异的镜在售,吸引了不少修士,她也慢步上前去,满目琳琅中挑了面水镜。
水镜,顾名思义,锁水为镜。
随着抬手举镜的动作,水面立时微微荡漾起来,泛开一圈圈浅淡的涟漪。持镜不动时,水面便静了住,清晰映照她当下的面容。
圆脸杏眸,翘鼻樱唇,化作的是一位颇为可爱的少女模样。加之她温和沉静的神情,显得分外乖巧,与她本身确实差距极大,连她都寻不出一分自己的影子。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思及二十八星宿功法,想到了壁宿的效辰术。
定一真君的主星便是壁宿,效辰术有模仿之效,定一真君在入道课上不仅模仿了二十七宿功法,还模仿了诸多灵修法术,其本命法宝壁守千机更是有千万种变化,世间几乎无人知法宝原型为何。
楮语将水镜翻转过来,同时止住自己下意识扩散出去的思绪。
当真是沉心修炼太久,入魔了似的。
这水镜做得精巧有趣,她蛮是喜爱的。
而且……镜身背面若隐若现的暗纹,她见着很是熟悉;自她持起此镜至现在,镜面晃荡泛起水漪时,她能隐隐感受到波动的法力似乎同样熟悉。
楮语于是握着镜,抬眸向前看去。
这是个搭在街上的摊子,占摊的修士是位白袍少年,自己支了把造型颇为奇特的高椅子,懒懒靠在椅子上,拿着本巴掌大小的册子看得津津有味。
半垂着头,看不完全他的模样,不过见之轮廓,也可知相貌佳良。
因夜行令变换了体貌,围在此处的修士男女掺半,老少皆有。
一位青年模样的修士率先开口:“烦问道友,你的这些宝镜可有哪些奇异之处”
少年闻言,终于抬头抬眸,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孔,他含着清懒的笑,语气随意:“我这些镜子没什么珍奇之处,当不得‘宝镜’之称,不过有一点——它们长得好看。能将诸位也照得好看。”
话音落,响起几声讶异,几声轻笑。
楮语亦轻扬唇角,微微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弧。
另有人随之问:“那道友定价几何呢”
少年摆正了些身子,刚欲开口,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先,才道:“小本生意,十万灵石一镜。”
“十万灵石!”
此处的修士们大惊。
“你这是神仙用的镜子吗卖这般价格!”
“没什么珍奇之处……道友,你这连哄骗之词都懒得说一句,也敢狮子大开口”
“你这些法器虽名为‘镜’,不少却连镜面也没有!根本不可照人,如何可称之‘镜’”
“呵,当真是一入长夜街,便皆肆无忌惮了……”
不少修士放下宝镜,当场离去。
楮语未言也未动,只静立着。不成想除了她,还驻留了五名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