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尾通身赤红、遍体鳞伤的巨大蛟妖,疯狂嘶吼挣扎着。
狂暴愤怒、重伤被困致使它体内的辰宿之力紊乱不堪,蛟鳞之上不断闪烁着金色流光。
两对蛟足所踏之地,蛟首所顶之天,分别有两张十分宽阔的圆形阵图,如星图一般由无数细线组成,图案繁复古朴,发出青绿色的法光。天地两张阵图似乎是相同的,这些青绿法光上下呼应,将蛟妖压在其间。
两张阵图之间相隔三四十丈,且还有其他法术。
无数银灰色的剑影在最外处围成一圈,每一道剑影的剑尖皆指向赤蛟,银华似霜,杀气磅礴。
明黄的符箓浮在每一道剑影的剑尖之上,将灵力与杀气稳稳聚于剑身。
同样围成一圈的暗金色梵文似高墙般立于剑尖与蛟妖中间之处,分不清是困赤蛟还是挡剑影。
阵图之下,蛟首之顶,两座分别由七枚星子连成的巨大毕宿星官展开在其中,落下十四束粗壮的火焰状光束,牢牢困住赤蛟。
蛟首所向之处,三拨人分立。人数之差分明。
对立的两边。
一边只有不到百人,乃不近舟、孟飞白、卫暄、深行、崇一等人所领的太微门、伏兽宗、禅宗弟子。
一边有浩浩近千人,乃纪拂衣、念尘、沈惊云等人所领的昆仑弟子和几乎所有其余宗门弟子,还有不少未着宗服的散修。
他们之外,第一剑领华山弟子与少数几个剑修门派的弟子面向蛟首而立。
虽然不少华山弟子明显站在靠近太微那一边,暂时仍是为中立。
在赤蛟愤怒而又痛苦的吼声中。
所有人僵持着。
“此妖既敢踏出炎洲,不论有无伤人,我都必斩之。”纪拂衣持着躁动不已的怀霜剑,面色冷凝似霜,一字更比一字冷,“伏兽宗也便罢了,你们太微与禅宗,竟为了两个无知新弟子,也在此与妖道为伍,与我等对立。值当吗!”
不近舟负手而立,金色流光自他指尖流出,维持着禁锢赤蛟的毕宿星罗术。归去剑自发悬在他身侧,剑锋向下。
他认认真真地听完纪拂衣的话,却依然没有开口应答。神色温煦,姿态轻松如常,额间浅淡的天印在天光下明明灭灭。
不近舟不言,孟飞白也不言,太微弟子皆沉默着与一人一齐立在展开的星图之上。
星图法光的燕颔蓝与宗服的燕颔蓝相触,浓烈而深沉的颜色沉默地混融成一体,并闪烁莹白的微光与金色星芒。
深行立于禅宗弟子之首,一手立掌于胸前,一手持七尺法杖,目不斜视,面无神色,亦不言。
崇一与崇远并立于深行身后,安安静静。方才出头之后,她便被深行拉下来。现在再上去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极力保持冷静,并等待楮语的出现。
禅宗弟子自然也皆目不斜视,安静地立着。
“纪拂衣,睁开你那‘尊贵’的眼吧。”一众青绿道袍的伏兽宗之首,一袭红衣的卫暄分外显眼,衣与炽烈的红发一并衬得她肤色极白,她笑了笑,语气懒散,“你口中的这两位‘无知新弟子’,一位有佛陀金相,负无量功德,才会成就今世的女身。”
“另一位……”她拖着长长的尾音,笑意更深,“今日可是刚从你、从我们所有人手中,在琼阁会上夺走了至宝定雷钟呢。”
“这两位弟子,怎么可能不值当啊”
说完,卫暄又露出个十分无趣的神色,一撩长发,红瞳泛起点点妖冶的微光,直直盯住纪拂衣:“让我们带这赤蛟走,不然就赶紧动手。你纪拂衣堂堂华凌剑君,‘斩妖剑’大名鼎鼎,今日连一只赤蛟也拿不下莫不是要怪我们挡着你罢”
纪拂衣面如寒霜,手中怀霜剑的躁动之意更为强烈。
但身为昆仑首徒,即便此时杀意冲心,即便与卫暄向来不对付,她也绝不可能被这几句话激将成功。
不近舟、孟飞白、深行、卫暄四人皆是元婴,而她这边的昆仑弟子连同她只有三位元婴,难以抢占上风。她身后的这许多宗门中虽也有几位元婴弟子,但若真打起来,不见得会随她一并动手。
华山第一剑暂作中立,但北斗峰秦云英早年与他结怨,他一直因境界高于秦云英才从未动手,然华山与太微、禅宗素来交好,届时相助他们是极有可能的。
骨子里对妖修的憎恶,又让纪拂衣不愿饶了这赤蛟。
这赤蛟使的还是星修的辰宿之力,让她更觉不愉。
妖邪魔道皆为恶煞。
恶煞之物,也敢染指正道修士修炼之气。
必当诛之!
现下阻拦她的他们,不过各怀心思罢了。
除了所谓与蛟妖为友的禅宗佛子与那不知人在何处的太微商子,其余人,可并非真的只是单纯想救下赤蛟。
纪拂衣立于此不走,搏的便是一个耐心。
纪拂衣不言,念尘与沈惊云自然也不言,只与她并立。
他们虽不如纪拂衣一般与伏兽宗等人也不对付,但昆仑上下对于未入伏兽宗的散修妖修的态度,基本皆与纪拂衣差不多。
即便这赤蛟使的是辰宿之力,身为星修的沈惊云也并不在乎。
妖即是妖。
反倒是立于沈惊云身后的秦云英,对赤蛟没有一点想杀的念头,也不想救。
被楮语夺走定雷钟与振天铃之后,本就神色淡漠只掀眼皮看人的他,更显淡漠。似乎也不是,而是深沉了许多。眉目间的傲气消失不见,连带着对旁人的不屑之情一并消散。
那颗商星入他识海的一瞬,他的天地崩塌了。
赤蛟挣扎得愈发激烈,本就赤红的蛟目更是一片猩红,血色猎猎,浑身的伤口随它激烈的挣扎动作而变得更加狰狞,遍地妖血升腾起炽灼的热流。
吼叫之声泣血一般,显露着它的愤怒、痛苦,似乎还隐隐有令人听到皆以为错觉的无助与悲恸。
崇一紧皱着眉看着它。
青年的模样浮现在她脑海中,温柔无暇。
尤其是望着楮语时的他,眼中分明一片至纯。
所以究竟为何才变成现下这般模样……
不知楮语道友见了这般模样的怀玉,该作何感受。
可惜自己做不了更多。
自金陵小境出来之后,抄写佛经,感悟妙法,勤修苦修。却还是一副薄弱的练气之身,不仅看不出怀玉遭遇了什么,连施术安抚怀玉的情绪都做不到。
虽然深行师兄身为元婴面对这般的怀玉也难以做到。
她仍不觉得自己做不到是理所当然的事,而是感到更深的无力。
崇一收回目光,立掌于胸前,目不斜视,默念起静心的经文。
紧皱着的眉渐渐舒展开,但眉目之间覆上了更为深切的悲悯之色。
忽然,赤蛟安静了下来。
众人先后察觉到了这异常,纷纷接连向赤蛟看去。
便见困在重重阵法之中的它,竭力高抬蛟首,望向北方的远空。
崇一当即反应过来。那是玄元万宝阁的方向。
她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似有所感,侧身仰头,与蛟首一并向北方望去。
不近舟以心念查看完弟子名牌上新得到的传讯,脸上的神色没有半分变化。
注意到赤蛟忽然安静下来之后,他比其他人看了它更久,才缓缓侧身偏头,抬眸远视。
一直静立的第一剑终于动了动,神容虽冷淡,目光亦长远,望向北天。
所有人皆抬头远望。
一瞬,繁城的这处废墟之上如被昴宿金昴临控制一般,万籁息声。
乍一眼,许多人以为自己看见了神鸟金乌。
齐齐瞪大了眼。
凝神而视,才发现那是一对熊熊星火燃成的赤焰羽翼,生在身着燕颔蓝宗服的少女背后,带着她乘风穿云而来。
转眼之间,飞到了废墟之中,落在困锁赤蛟的重重阵图法术之上。
羽翼扬起大风,将她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火光耀耀,映照她明亮的星眸。
星眸之中落进赤蛟的身影,天地之色一瞬溃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