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虽然完全看不懂这等险境之下楮语仍立在台上几乎一动不动究竟是在做什么,但她心中更知道楮语比她强,加之楮语是师父最重要的人,她与楮语相见相处虽只当下这短短片刻,但她莫名的就是相信楮语,并觉得此时自己应该站在楮语的前面。
先前她被修士们追击,孤身一人,她自然能够不反击,而都只是施展御空之术以身法躲避修士们的攻击。然而此时此刻楮语就在她身后,她便不能再一味地躲避了。
剩余的五名修士,即使这般明显地看到了楮语与辛夷能够安稳共立于同一座高台之上,即使她们旁边的那座高台空无一人。
他们仍还是没有开口询问什么,并选择直接向站在最高之台上的二人发动攻击,同时飞身而起冲向这两座高台。
辛夷立时运法力于双掌,双脚瞬间门离地,身体微微腾空。
她方才一直躲避的原因之一是她真的不愿意攻击这些人修,其二则是她其实并不知晓自己究竟该如何化解攻击。她懵懂而生,随着师父来到中洲,除了化形,其实也并没有从师父身上学到什么多的法术。
不过此时她准备以攻击反制攻击。
五六道法光同时猛地亮起!各色法光瞬间门向楮语与辛夷二人同时扑来!
“轰——”
又一座星台在天雷的冲击下坍塌!
不过与此同时,一枚明亮的金色法印乍现在楮语所立的这座星台正中的半空!
而跃上她身后的,是一座由整整九枚星子连成的、她从未在外人面前施展过对应功法的星官——
室宿。
这座室宿星官只在淬室守星术法印结现的一瞬闪现了一下,下一瞬,便忽然自楮语身后消失。
陡然变成了一座宽近两丈方圆的庞大星官!
而后,它如星罗术被施展时的毕宿星官一样,平展开来。
却不是升到谁的头顶,而是平展开在离楮语所立的这座星台台面约莫三尺高的位置,九枚星子分散穿梭在台上二人之间门。
法印金光耀耀不绝,金色法光同时自九枚星子中源源涌出,瞬时燃成几丈高的熊熊星火!
九束星火猛地向外扩散开来,一边燃烧着一边径直连接成一圈结界一般的星火屏障!
将这座星台与立于星台上的楮语、辛夷二人笼罩在这星火屏障之中!
辛夷的法力自然也已涌出双掌,将将与五名修士向二人打来的法术攻击相撞。
却只听得一声沉闷的闷响,各色法光一并撞在了这道倏忽升起的烈火屏障之上,瞬间门如滴水落入江海,只叫那跃动不断的熊熊火焰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六人的所有法术威效便全部消散在火焰之中!
不止如此,她与楮语所立的脚下的这座抵抗着夔牛们引来的天雷而不断震动、不断落下碎石的危危高台,也忽然竟莫名地平稳了许多!
楮语面色冷静,娴熟地压下心中沸腾的紧张之意。
而后,暗暗憋住一气,猛地收手,不再运星韵注入淬室守星术法印之中。
一息,两息,三息……
淬室守星术法印没有随着她将星韵的收起而消失,依然存在!
楮语星眸中的晦色终于如潮水般褪去大半,再次闪烁出点点细碎星光般的光芒。
似乎还终于流露一丝一闪而过的悦色。
此术,乃室宿功法淬室守星术第二重——玉衡淬室守星阵。
淬室守星术作为淬体防御之术。一重以星火淬星子,可以增强神识,强健筋骨体魄。
然而这一重虽然能够在淬炼之后增强防御,却并非一道真正意义上的直接的防御之术。
淬室守星术。淬室守星。
淬,星火淬星子;守,如何守
二重这一道玉衡淬室守星阵,才是室宿功法真正的防御之术、守之术。
玉衡淬室守星阵一旦结成,几乎整整一重大境界之内,都能使阵外的法术无法攻击阵内万物,阵内万物亦无法相互攻击。
只有用于结阵的九枚室宿星子可以被攻击、被消灭,但攻击之人必须寻到被施术之人作为此术“阵眼”的那一枚星子,将这枚星子的星火消灭,才能够破阵。若寻错星子灭了别的星子的星火,此阵的威效不但不会减弱,反会更加坚固。
而且阵法不同于法术,阵法一旦真正结成,便能够自发存在一段时间门,不需要施术之人持续注入星韵到法印之中去维持。
淬室守星术这第二重同样没有法诀,楮语修习许久至现在,直到在云间门庭院里的百日内才开始有所感悟。但她一直都只是勉强能够结出阵,并不能够真正结成完整的阵法。
即只要她一收起星韵不再注入法印,法印便立即消失,阵法也无法自行存在。
今日今时,这一次,是她第一次成功结成玉衡淬室守星阵。
然而她的神容依然浅淡,方才闪烁明光的星眸已再次渐渐覆上晦色,没有留下一分终于结成此阵的喜色。
那瞬一闪而逝的悦色确实如错觉一般。
楮语其实是欲尝试施展见术第二重,将夔牛尾骨变成夔鼓之槌,可这些修士们与夔牛们不断引雷的攻击,这摇摇欲塌的高台,天地间门猛烈的狂风暴雨,海上翻涌不绝的浪潮……
周遭的环境太过不稳定,她难以将所有心神投入见术二重的尝试之中,迫使她必须强行为自己创造一方稳定的空间门。
若非如此,她绝不会先尝试施展淬室守星术二重这一道玉衡淬室守星阵。
因为现下的她施展此阵法所消耗的星韵实在太多,识海星图中属于室宿的九枚星子上的星韵皆因这一道玉衡淬室守星阵尽数干涸。
幸好她一次便成功,没有浪费一点多的星韵。
不过这也叫她忽然对自己往日在安逸的环境中埋头修炼的行为产生了别的想法。
她或许做错了。
也不能说是错。而是她没有想到其他的或许更为有效的修炼与会悟法术的方式。
不过此刻不宜深思此事,且待出了这秘境后再论。
玉衡淬室守星阵阵法生效的瞬间门,阵法之外又有一座高台承受不住天雷的冲击,坍塌碎裂。
辛夷也因自己与阵外修士的攻击被倏忽升起的烈火屏障消散而大惊返身,讶意地看向楮语。
却旋即将自己眨眼与呼吸的动作都放缓了。
玉衡淬室守星阵阵法虽然已经结成,星火屏障虽然将这一处笼罩其中,保住了这座高台的暂时的安全与稳定。
但此方天地的风雨犹在大作,台下海域上围涌的数不清的夔牛们的怒吼与雷鸣之声犹震耳,剩余的五名修士仍在阵外大打出手、争夺高台。
立身于天地海域阵法中心的楮语,却静得恍如方外之人。
阔大的星图展开在她脚下,星图法光的燕颔蓝色与她被暴雨湿透的宗服的燕颔蓝色混融一体,几乎数不清的金色星子连成形状各异的五座星斗环绕她缓缓旋转着,星子金芒闪烁不断,与她服饰上的碎散而小的诸多星斗纹案相映。
这些金色星光同星火屏障跃动不断的炽红火光一并,照亮她的绝色姿容。
她在险境中近乎冷厉的神色此时无所察觉地尽数褪了去,露出她原本性情所有的温和沉静之色。
但她惯常半垂着眼睑,沾满雨水的长睫垂得极低,覆在眼上,叫人完全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究竟如何。
只可看见她一手握着一截微微泛青的凶兽兽骨,另一手抬在胸前。
星韵的浅金色流光随着她抬起的右手在空中缓缓流转,晦涩不清的低语从她口中一点点溢出。
她捻诀的动作极其缓慢,但那清瘦、骨节分明的手所落下的每一诀势又都极其坚定,似乎蕴含着神秘而强大的力量。
“轰——”
天雷愈来愈强悍,又一座星台上的阻挡之力被击溃,整座星台崩塌成碎片。
即便身处玉衡淬室守星阵阵法之中,辛夷闻见阵外其他星台接连坍塌的这些动静,仍然又不可抑制地不断一惊再一惊。
此时的她已全然没了原先以花妖优势施展的御空之术从夔牛的追击下逃离时那般没有什么畏惧之情,她已深刻感受到了这片天地这片海域此刻的凶险艰绝。
然而她举目望去,周遭尽是闪烁不断的深紫色的雷光,雷光密集如网一般,天地间门的暴风骤雨穿雷光而过,穿玉衡淬室守星阵的星火屏障而过,砸在她们身上时才减免了些力量。
辛夷不由再看向楮语。
却见楮语连眼睫都似乎不曾颤动过。
依然温和沉静,脊背笔直,不动如山。
辛夷见着这般的楮语,脸上的惊慌之色忽然褪去了许多,心中的惊慌之意也落下无数。
她看着楮语,脑中不由自主地竟渐渐浮现出了师父的模样。
这一瞬,她忽然莫名羡慕起来她的师父。
不仅羡慕他是很厉害的大妖,炎洲众妖几乎都打不过他,释放力量时还能够隐隐令妖们生出臣服之意。
更羡慕他的契主还是眼前这样一个极其优秀的人修。
她只是一只小妖,其实也完全说不出来楮语究竟如何优秀,即便她总是自诩是一只聪明小妖,此刻也不能够如人修一般一一列举楮语的优秀。
但她只是此时此刻这么看着楮语,心中便生出了这种楮语极其优秀的感觉。
还有一种比她对师父更深切的,她并不太懂的崇慕之意。
她心中想道:
人修其实也没有那么坏吧。
至少她面前的商子,看起来就极好极好。
法光再次自辛夷手中亮起,她再次化为巨大的辛夷花原型。
花朵小心翼翼地倒绽在楮语头顶的半空,但这次它没有将花瓣全部收拢而包裹住楮语,只是自然地绽放开,为花下的人修挡住四面八方的猛烈的狂风与暴雨。
极其相似的一枚枚金色法印接连不断地结现在空中,又接连不断地一闪后消失。
不论玉衡淬室守星阵外的星台坍塌几座,还是此刻辛夷再次化为辛夷花原型落在头顶半空,楮语脸上的神色一分未变。
她只全心神投入法术与星辰之中,不断感应着张宿星官每一枚星子的每一分变化,尽她全力,寻找那一道正确的捻诀之势。
风雨如注,即便有花妖的遮挡,她的视线也依然早已模糊,眼中只有随着她不断尝试的捻诀的手势而流动的星韵金光。
不过天地间门的风雨浪潮之声、震耳欲聋的密集的雷鸣声也同样都在她的耳中模糊了去,万籁近乎无声,甚至连她自己的呼吸之声都将听不见。
识海天地倒扣的巨大星图之上,楮语已点亮的所有星官尽数暂时黯去,只剩下六枚星子连成的张宿星官明亮高悬在无际的长空之中。
这六枚星子闪烁着熠熠金光,每一枚星子都在以某种不可名状的规则各自缓缓转动着,并带着整座张宿星官以同样不可名状的规则,或者说是轨迹,缓缓转动着。
张者,万物皆张。
见术,可以见不可见。
凡不可见,皆可得见。
一重为见,二重为张。
万物皆张……
可见……万物……
究竟何为万物的“可见”
凡不可见,皆可得见。
“不可见”即为“可见”。
那何又为“不可见”
不,不应当纠缠这个。
见……
她见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