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拂照在宣德楼上时,大相国寺前还是一片寂静,但沿街小贩已经挑着扁担、推着太平车来到了宣德门和大相国寺的两侧,开始了沿街叫卖。
“炊饼、汤饼、桂花饼,五文钱饶您一勺糖水嘿!”
虽说此时街上行人还不多,但来上朝的文武大臣大多在此聚集。正是乍暖还寒的季节,大臣们穿着宽大的朝服,乘坐着轿子来到宣德门前。仆役们揣着几贯铜钱来到早点摊前为各自的老爷买早点。而官员们则少不了彼此问候。
平日里,宰执之一的曾布会走出轿子,两手揣在宽大的衣袖当中散步张望。有沿街的小贩见到了他,都会招呼一声:“曾相公来了!”
曾布也是点头微笑,说:“来了来了。”作为朝廷大员,竟然毫无大官的架子,因此也赢得了百姓爱戴,臣僚信任。
可今日,他却迟迟没有走出轿子。
就在前一日,他给官家上了一道密启。
所谓密启,就是并不公开的奏章,只有他和官家知道。这是曾布为官以来第一次上密启,因此心中颇有些惭愧,觉得损害了自己清正官员的声名。
他身为朝廷的枢密使,本不该管这样的事,但却拗不过自己的夫人魏玩,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写下了这道密启。
当魏夫人得知莫云潇一家被抄,举家入狱而大为惊愕。这才有了这番举动。
密启昨天递上去,今天就该有所回音。他不知道官家是会勃然大怒,还是会不以为然,心里惴惴不安。
直到轿夫为他买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麻油汤饼,才让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这汤饼是将面片煮熟,再淋上肉沫肉汤而成的面片汤,是东京城最常见的早点之一,也是后世面条的雏形。
曾布接过汤饼,用筷子一搅,笑着说:“老朽未发迹时,就常吃汤饼,如今侍奉天子,近得天颜,却也还是欢喜这民间的食物。”
轿夫笑了一笑,说:“夫人也常言,咱们老爷平易近人,想来是与饮食有关。”
曾布嘿嘿一笑,便“呼啦啦”地连汤带面一齐鲸吞入腹。“好啊,天冷时,一碗热汤足以暖身。”他畅快地一抹嘴角油渍,将碗筷放到了一边,然后才缓缓走出轿子,伸了个懒腰,向宣德门前走了去。
进了宣德门,迎面便是上朝议政的大庆殿。这是只有两府重臣才有资格进入的大殿。
站在大殿石阶之上一名年约四十的内侍宦官见大臣们已陆续来到,便扬着嗓子喊了一声:“今日官家略感风邪,身子乏力,目迷耳塞,暂罢朝议。望诸臣工克己奉公,不负官家之所托,且自去吧。”
这宦官虽然声音尖锐,但中气十足,似乎并不费力,就将声音传得很远。
他说完之后便又含笑步下石阶,对围拢上来的二府官员们说:“各位老爷、相公,今日官家圣躬不豫,不便上朝议政,让诸位白跑一趟,实在歉疚。”说着便两手抬起,向众人施了一礼。
众官员也是纷纷还礼。其中御史侍郎李清臣上前问道:“官家向来淸健,何以会突然生病呢?”
“正是天有不测风云。”宦官答道:“官家虽是天子,但在人间,也不能免俗。”
李清臣点了点头,又说:“既然如此,我等就先告退了。请老公代为传奏,就说我等均盼官家早日康复。”
宦官笑答:“是,咱替官家谢过诸位厚意。不过……”他游目一顾,对曾布说:“曾相公,请你留下。”
“哦?”曾布一愣,心里也不免咯噔了一下。臣僚们都向他侧目而望,但无一人敢上来询问的。
这宦官带着曾布缓步向大内走去,路上不发一言。曾布却有些不安,便问:“安内官,不知官家何以独召我?”
官宦一笑,说:“曾相公这可叫做问道于盲了。咱只是官家随侍的一名仆从,只知道奉命行事,哪能上问天心?官家就在御花园相候,曾相公自可当面询问。”
“是。”曾布应了一声,便也不说话了。
他们绕过大庆殿,中书省,直奔大内而去。而紫宸殿、垂拱殿、集英殿是大内三座并立的宫殿,然而官家也不在此处。
他们走了多时,穿过这三大殿,又绕过宝慈宫、崇政殿等殿宇,来到了内苑门口。
此时,太阳当空,曾布的身上已微微发汗。宦官也在内苑门口止住了步子。
官家的贴身内侍张迪笑嘻嘻地迎面而来。他和这年长的宦官以及曾布先后见礼,然后才对曾布说:“曾枢密,官家久候了。”
曾布见他语气和善,紧张的心情也缓解了许多。于是应了一声“喏”,便和他一起步入了内苑的御花园。
春花烂漫,但今年的春天却格外寒冷,所以不少花骨朵迟迟不开。曾布一眼望去,见四周都是尚未开放的花蕾以及还未长出新芽的枯树,心里也有几分奇怪,不知官家为什么要在这儿接见自己。
年轻的赵佶正在一所凉亭之中。这亭子不大,一张石桌上铺着文房四宝,官家正提着画笔凝神苦思。他的四周站在几位身披藤甲,手扶腰刀的侍卫,看上去威风凛凛。
“官家,曾枢密到了。”张迪走上台阶,向赵佶鞠躬禀告。曾布也急忙鞠躬行礼,说:“臣枢密副使曾布叩见陛下。”
赵佶回眸冲二人一笑,说:“此乃内苑,不是朝堂,先生不必拘礼。”然后又招手说:“我在等先生时,闲暇无聊,便作了此画,还请先生品鉴。”
曾布移步过去,张目一瞧,原来这画的是高山瀑布,瀑布下怪石嶙峋,边上坐一抚琴书生。只是书生周围有些空旷,想来是作者还没有画完。
“确是好画。”曾布赞道:“官家有此慧根,天所赐之。只是似乎尚未作完此画,臣也不敢枉加议论。”
赵佶似乎也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便也直起腰来,细细观赏着,说:“先生不来劝谏?”
曾布一呆,问:“有何可谏?”
“太后和御史们常说,天子应以国事为重,不能经营此等奇巧之术。”他说:“他们还要援引五代时,南唐后主李煜来做例子。”
曾布说:“大臣们所言不错,若陛下耽于书画,朝政必定废弛。然书画诗词也可陶冶人的性情。孔子尚且编《诗三百》,陛下偶作一画,也无不可。”
“哈哈哈……”赵佶扬天一笑,说道:“曾先生的话让人茅塞顿开。”不过,他又皱起了眉头,苦苦沉思着:“只是这画还未作完,书生身旁是画怪石还是老松,是溪水还是花草,啧啧,怎么画都似太俗,出不了新意。”
他沉吟片刻,转头问曾布:“先生可有巧儿法?”
曾布尴尬地笑了,说:“臣可不精于此道。”
“听说魏夫人文采风流,这话可真?”赵佶又问。
“内子倒是会做几首酸词,只是格调不高,恐配不上官家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