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好我的亲妹子!”魏夫人刚迈过门槛就大放悲声。她年岁与宋五嫂相当,模样却不如宋五嫂标致,但一身素服下的她从头到脚仍散发着难以遮挡的贵气,令人不得不侧目仰视。
张芸儿矮着身子陪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手,脸上还带着几分不自然地笑容。
李仙娥不免侧目望了眼宋五嫂,有些不解地说:“这个魏夫人是……”
宋五嫂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莫云溪便迎上来埋怨她:“娘,您怎么连魏夫人都不知道呀?她可是咱们曾布曾枢密的发妻,朝廷的一品诰命夫人呢。”
“哦!怪道是!”李仙娥吃惊地嘴巴微张,叹道:“我常年足不出户的,竟不知道荷露结交了这么显赫的朋友。”
宋五嫂擦掉眼角的泪痕,摇头苦笑:“‘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她侧目望向李仙娥,补了一句:“苏子瞻这句自嘲的话,放在荷露身上倒也合适。”
说话间,魏夫人已在张芸儿的搀扶下来到了棺椁前。她也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见到如此尊贵的人拜莫云潇,李仙娥颇是不安,本想劝阻,但转念想到礼法,便也只是默默看着。
“荷露呀荷露!咱们本说好要去踏青的,你如何却先走了这一步呀!”魏夫人拜完之后,在女使的搀扶下站起来,坐在了张芸儿坐的上首。
张芸儿赔着笑脸,说:“魏夫人,我家荷露只不过是个没长大的丫头。她能得魏夫人的赏识真是叫人惶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您看看这……。”
魏夫人斜眼瞧着她,见她这局促的样子才渐渐收了哭声,说:“荷露人虽不大,但好在身上有那么一股英雄气。我欢喜的,就是她的英雄气。”
这时候,女使适时地端来了几碗茶汤,分给魏夫人、宋五嫂和宋明轩。
魏夫人轻呷了一口这热茶,接着说:“二位奶奶若是有暇可去外面瞅瞅,不知多少乞儿布衣在痛哭流涕唉,这些人都是受过荷露恩惠的,总算没忘记。”
她说完便“咕咚咕咚”将一碗煎得香气扑鼻的茶汤喝得干净。
“魏夫人说得是。”张芸儿笑着说:“不过丫头终归是要嫁给别人做浑家的。呵呵,荷露不像她的两个妹妹,不裹足,不习文,只知道舞枪弄棒的,也难怪人家轩哥儿……”
她话没说完,一旁的李仙娥就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提醒她言多必失。她也是悚然一惊,半截话就这样生生咽了回去。宋五嫂和宋明轩不免对视了一眼,双双流露出惭愧之色来。
“裹足之风起于近世,不过是酸腐文人调笑青楼歌姬的话头,咱们是好姑娘,何必裹足!”她说着便将两脚一伸,众人看得明白,她穿的是一双素色平底鞋,并非是姑娘们裹足后穿的“错到底”。
魏夫人心直口快,这番话说得虽是有理,但也让张芸儿、李仙娥这两对母女难堪。她四人面面相觑,但又不敢得罪眼前人,只得强忍着尴尬。
只有莫云湘性子烈些,一张粉脸被羞得通红,忍不住重重地跺了一脚,娇嗔一声,扭头便走了。
当着宾客的面就这样负气而走是极为失礼的。所以张芸儿心头也是大急,忙叫她:“湘儿!回来!”却哪里叫得住。绿玉也是惊慌失措,急忙跟着去了。
魏夫人望了一眼莫云湘的背影,又望向莫云潇的棺椁,忍不住淌下泪来,说:“荷露你瞧瞧,我又说了不该说的话了。唉,日后可还有谁能谅我懂我呢?”
张芸儿尴尬地一笑,说:“夫人哪里话,是我们湘儿不懂事。我这就去教训她!”她抛下这句话也急匆匆地走了。
李仙娥见状如此,也只得迎上来陪魏夫人说话。她抿了抿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半晌才说了一句:“魏夫人消息也够灵通,天刚破了白就来了。”
魏夫人叹了一口气,说:“不到四更的天儿,就有宫人来家里叫老爷去了。他这一去,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生怕着朝里有什么事,便披衣上街来。刚一街门儿,听见有四司六局的人报丧,这才知道荷露的事。”
“哦!”李仙娥也只附和了一声,接着便没话了。
莫云泽忙赶过来问:“曾枢密连夜入宫,可是和官家的龙体有关?”
魏夫人木然摇头,说:“不知呀不知。但……总归不是好事。唉,常言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还真是没错。”
她说完之后便扬起头望着莫云泽,流露出几分赞赏的神色,说:“你是时雨吧?以前总听荷露说你,说你胸藏万卷,大有当年苏子瞻年少时的风采,来年的殿试可是志在必得?”
莫云泽抱拳行礼,说:“女兄谬赞了,云泽不过是荧荧之光,怎敢与日月同辉?来年的大考……尽力便是。”
魏夫人点头,说:“荷露对你给予厚望,只盼你能中个进士光宗耀祖。不过嘛……咱说句扫你兴的话,如今这大宋的官场是小人当权。朝里的章惇、蔡卞哪还有仁宗时富弼、文彦博的半点气象?我也常劝我家老爷,叫他乞骸骨,不要在这浑水里摸鱼吃。但他就是不肯。所以时雨,你要考科举我不拦着,但你当官就要当范仲淹、韩琦那样的官。文能经世治学,武能安邦定国。现在的大宋朝,要的是这样的人。若你只是图个功名富贵,那可大大不必这样折腾。你们茗楼的富贵也耀人眼得很呀。”
莫云泽心头热血翻涌,两眼都噙满了泪水。他一撩长襟,跪在了魏夫人面前,抱拳道:“夫人的教训云泽谨记在心,不敢或忘!”
接着,便重重地一个头磕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