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殿中,厚帷层布。明亮的火光下,李治靠坐在厚厚的裘衣里,看着站在殿中的李绚,随意的问道:“太子找你了?”“是!”李绚认真的拱手,道:“臣要离京,太子向臣询问有何建言?”“哦!”李治有些好笑的看着李绚,抬抬手,说道:“你说。”“是!”李绚一身的紫色刺史服,站在殿中,拱手道:“沉静守谨,深研政务。”李治挑挑眉,神色平静下来,问道:“细说。”“是!”李绚略微思索,开口道:“去年时,臣建议殿下南粮北调,同时借此疏浚河道,丈量土地,此番是之前动作的延续。丈量土地,重清赋税,一州一州,一县一县的过,对比武德,贞观,到如今的变化,查找问题,找清矛盾,解决问题。”李治轻轻颔首,随即侧身看向一旁的帷帐之后,沉声说道:“记下来。”“是!”帷帐之后,一条人影站起,拱手,然后坐下。那是门下省的起居郎,记录皇帝言行的。“朕听说,你找三郎,让他协助大理寺少卿黄仁素,治理河道,整修路桥,这里面可有什么说法?”李治抬眼看向李绚。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前两年的时候,李绚在年初就已经预料到了年中有旱。略微迟疑,李绚拱手说道:“回禀陛下,天下节气,无非就是东边晴,西边雨,今年晴,明年雨,故而趁着天晴时,整理雨具,趁着下雨的时候,准备雨后耕作,便是节气之事,否则头疼抱头,脚疼抱脚,就不好了。”“仅是如此吗?”李治有些疑惑的看向李绚,这些道理李治懂,但他不觉得事情会这么简单。李绚认真拱手,低头小心的说道:“按照节气之说,去年天旱气暖,水汽被排散出去,冬日虽有回收,但不会太多,到了今年夏日,若是暑气不足,回流的水汽就会很多。”看着李治认真听的模样,李绚继续说道:“对北方而言,或许是风调雨顺的好节气,但对于南方而言,可能就有洪涝!”“洪涝”两个字一出,李治顿时就坐直起来,他难以置信的看向李绚,问道:“伱说今年江南会有洪涝?”“可能,陛下只是可能!”李绚赶紧拱手,神色惶急。“东边日出,西边雨,北边日出,南边雨。”李治深深看了李绚一眼,侧身看向侧畔的帷帐,说道:“传旨,令大理寺寺少卿黄仁素……等等,黄卿在大理寺快三年了吧,让他检校将作大匠,前往江南治理河道,修缮沟渠。”“是!”帷帐之后,人影站起,拱手,然后迅速转身离开。大理寺少卿从四品上,将作大匠从三品。以从四品大理寺少卿检校将作大匠,虽然官品没有提升,但却已经有了做工部尚书资格。……“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今年南方无事罢了,有事必须给朕处置妥当,若是处置妥当,位置给他便给他了。”李治深吸一口气,说道:“黄卿这个大理寺少卿,几年来,都在各地治理水灾,也该回归正轨了。”“陛下英明。”李绚并不在意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皇帝看透。至于说南方水灾,南方哪年能少了水灾,只不过是大小罢了。至于大旱之后必有大涝这种说法,其实也是有一定的科学依据的。水汽从地面蒸发而上,不降落下来,始终堆积在天上。北方倒也罢了,但是到了南方,旱灾过后,一到阴雨时节,恐怕必有水灾。今年南方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李治收拾心思,看向李绚,手里翻出一本奏章,轻声说道:“东宫递上了奏章,让你检校太子少詹事。”李绚看了奏章一眼,立刻拱手,说道:“臣请辞。”“请辞便请辞吧,你不想做东宫的属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治轻叹一声,说道:“朕原本还想让你好好辅助二郎。”“陛下若是让臣坚持,臣便接下这检校太子少詹事之职。”李绚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拱手。李治摆摆手,说道:“朕知道,你常年不在京中,对二郎的建言,他执行起来也多中途夭折,如今算来,已有数次。这倒也罢了,关键是你的话,二郎没有真正的听进去,就像是这次也是一样。”李绚深深的低头,他知道,皇帝说的,是他向李贤进言,让他专心在地方赋税整理上。这件事情,李贤不至于彻底放弃,但起码没有当成一件首要的事情来办。或者更加准确的说道,在李贤的心里,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李治知道李绚前后那么多建言真正的用意何在,无非就是表面上放弃和武后的争执,而是将心思放在更加实际的地方。一个太子,光用大义是收拢不了多少人心的。一旦遇到困难,这些人立刻就会四面崩散。只有将心思用在朝政上,达到武后都撼动不了的地步,李贤这个太子之位,才算是真正的坐稳了。但可惜,李贤从来没有看到这一点。或者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事情进行到一半,就因为有太多的人出来反对而进行不下去。李绚当时就想骂,你是太子,大唐储君,将来的大唐皇帝。你的敌人从来就是这些世家大族,平民百姓就是你用来从这些世家大族身上割肉的刀。你现在不但不去磨锋利自己的刀,反而和自己的对手,来锈钝自己的刀,这是怎样愚蠢的太子才会去做的事。……李绚“噗通”一声,在李治面前跪倒,然后认真的说道:“陛下,请陛下罢黜臣昌州刺史,昌州都督之职,臣愿留在京中,好好规劝太子,一定让太子重拾储君之责。”看着神色激动的李绚,李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有些不忍的侧过头,随即摆摆手,道:“算了吧,哪有宗室郡王在太子身边任重职的,你这个三品都督,东宫可不好安排。”“臣有罪!”李绚认真的拜身。“不关你的事情。”李治抬起头,轻声说道:“你知道吗,二郎年前将《后汉书·译注》呈送了上来,朕看过,合异同而得其卷,核群经而归诸正,但终究只流于表面,而没有深入其本。”《后汉书》写的,是上起汉光武帝,下至汉献帝,共一百九十五年的史事。这里面真正核心的要点,是皇帝,世家和百姓的田地之争。但在李贤眼里,只有儒家和外戚宦官的争斗。太后干政,外戚掌权。李贤只看到了最表面的东西,并对其大加批判,但却从不知道,他看到的,只是皇帝权术之下的东西。连这些皇帝权术,李贤都没能看透。或者更准确的讲,是在儒门弟子的“教导”下,李贤根本就看不到核心的地方。李绚跪着拱手道:“陛下,太子还年幼,若是能找人精心调养,还是能大有期待的。”“朕再想想吧。”李治摆了摆手,他不能因为自己眼下对李贤做事不满,就废掉太子。抬头看了李绚一眼,李治说道:“好了,你站起来吧。”“多谢陛下。”李绚站了起来,然后稍微犹豫,还是从袖子当中抽出一张纸条递了上去。“这是什么?”李治看着纸条上的名字,眉头不由得一皱。“这是太子希望能够调入昌州的英才。”李绚拱手,说道:“陛下,昌州新立,下有七个羁縻州,这些羁縻州,刺史为党项头人,长史由朝中委派,但臣还是希望能调入一些英才,前往各州,负责州学之事,教导礼仪,学习汉文,归化大唐,这些事情,再没有比这些人做起来更合适了。”李治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好……好好,朕允了。”“多谢陛下。”李绚拱手,然后继续说道:“昌州前线,一旦进入苏毗之后,前线路途长远,臣希望陛下能授臣便宜行事之权,若是有人损害粮道,不管何人,臣都有权依律处置。”李治目光落在面前的名单上,最后点头说道:“可!朕授你持节。”一旁的王福来上前,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一根红色的竹节。竹节的六节关节之上,系着六根特制的红色牛尾旄。假节,持节,使持节,假节钺。使持节杀二千石以下。持节杀无官位人,若军事与使持节同。假节唯军事可杀犯军令者。假节钺,见官大一级,先斩后奏。“昌州都督府位于大军前线要害,诸州若有怠慢者,六品之下,可斩,六品之上,直接罢黜。”皇帝神色冷冽,肃然的赋予李绚重权。这里面针对的,就是太子手下的这些人。若他们真有什么异动,可斩。李贤是真的忽略了,太子的十几名亲信前往军前,这样的事情,是十分犯忌讳的。李绚现在的处置刚刚好。“臣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李绚沉沉的躬身。皇帝淡淡的点头,然后说道:“说说征伐苏毗之事吧,此事重要,你的心中有什么想法?”“陛下。”李绚站直,拱手道:“陛下大朝之时,令臣和王孝杰进占苏毗金矿,后来吐蕃国使去信吐蕃,臣想论钦陵必然接到了传信,如此,他必然在大军前往金矿的路上设下埋伏,所以,臣建议,以此一路为虚,另走一路,直杀苏毗昌都。”“还有呢?”李治并不意外,这原本就是他的计划。李绚躬身,说道:“臣一旦杀入昌都,论钦陵必然回军,到时,无论埋伏,还是转实为虚,转虚为实,都可妥当。”“不够,还不够。”李治死死的盯着李绚。李绚微微躬身,说道:“臣想在此时,派人绕过苏毗,直插唐古拉山口。”李绚抬头,看向李治。两人的眼神中,同时露出了凶残的狞笑。(本章完)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装神弄鬼,持节狰狞(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