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铤而走险(上)(2 / 2)

这话虽然婉转,但也已是在责备了。郑司楚生怕宣铁澜受不了,忙道:“铁澜,今天你还要回校备课吧?反正也没事,就快点走吧,我和你阿爹喝两盅。”

其实今天休息,宣铁澜也不必如此忙法。不过他岂会不知郑司楚用意?平日里父亲虽然向来慈爱,可生起气来却比严母要厉害多了,郑伯伯这话自是把自己打发走,让父亲消消气,这样此事就消弭无形了。他忙施了一礼道:“是,是。郑伯伯,师姑,那我走了。”

宣鸣雷见儿子要溜,眼一瞪,只是还没说出话来,郑司楚已拉住他道:“宣兄,来,我酿的荔枝酒正好熟了,来尝尝吧。小孩子的事,就别生这闲气了。”

宣鸣雷摇摇头道:“唉,郑兄,你也老惯着铁澜这小子。”

其实宣铁澜不喜练武,与郑司楚见面亦不甚多,郑司楚对他根本谈不上什么“惯”字。只是宣鸣雷在家因为惧内,对儿子更要做点威势出来,嘴上自然要说得狠些。本来还要向儿子发作一通,但自家儿子毕竟不舍得多骂,郑司楚这般一打岔,他马上顺坡下。有了个台阶,便要下个十足。听得郑司楚说荔枝酒已然酿成,登时食指大动。原来荔枝乃是南国特产,五羊城里更多。以之酿酒,更有一番佳果清香。郑司楚虽然没宣鸣雷这般嗜酒如命,却也颇好杯中物,在家无事,便酿酒消遣。初时酿酒之技不甚高,酿出来的酒还带有酸味,被宣鸣雷取笑了几回,但几次下来,酿得的酒越来越甘醇香美,就算宣鸣雷这等酒徒亦赞不绝口。

郑司楚端出了一坛酒,因为桌上就三碟腌菜,郑夫人便去给他们炒两道小菜下酒。宣鸣雷倒了一杯,还不曾喝便赞道:“郑兄,你今年这酒已经比得上聚味楼的荔香春了。”

聚味楼是五羊城的一家老字号,楼中的烧鹅和叉烧肉最为出名,再就是楼中秘法酿成的荔枝酒,称“荔香春”。此酒在荔枝上市时开酿,每年也只酿两缸,共五十坛而已。开坛后,酒色清冽如水,酒香清芬沁脾,被好酒之人视若珍品,宣鸣雷每年都要弄上两坛来过瘾。只是聚味楼的老板向来视酿酒之法为独得之秘,绝不肯让人偷学了去,因此更显珍贵。

郑司楚嘿嘿一笑道:“正是荔香春。你觉得有几分相似了?”

宣鸣雷咂了咂嘴,回味了一下道:“说实话,虽然不是完一样,也有个八分了。剩下两分却也是各擅胜场,只能说是别有风味。”

郑司楚笑道:“多谢美言。去年其实也已相去无几,却被你说得个一文不值。”

宣鸣雷道:“你去年酿成的酒,的也有个八分了,但那两分中带有一丝酸腐味,自然就比荔香春差得甚远。今年这酒,酸腐之味已然尽去,而荔香馥郁,风味极佳,已可与荔香春分庭抗礼矣。”

郑司楚道:“得了得了,你还拽起文来了。其实说出来一文不值,我以前一直是按酿米酒之法来下酒药,但荔枝酒乃是过酒,酵头若是下得稍有不慎,便会出酸腐味。去年试了几回,偶尔发现下酵后不再加火,便能控制住酸腐之味了。”

酿酒里下酒药让材料发酵,然后才能出酒。而温度越高,发酵的速度也就越快,因此下了酒药后常要在边上生火,以保持温度。宣鸣雷虽然不会酿酒,这些自然知道。他皱了皱眉道:“若不加火,酒味便薄,你又如何解决?”

郑司楚道:“这个便要时时把握了。因此我在酒缸上设了个活门,随时倒出一点样酒来查看,保证缸中不过生,也不过火。待酒一熟,再经过一蒸,将酒收得厚些,如此方成。”

宣鸣雷听他说得如此复杂,叹道:“果然人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心思也真得花得足方成。”

他正在感叹,这时郑夫人端着两碟小炒过来道:“师哥,你和司楚慢慢喝,我去收一下衣服。”

宣鸣雷对这小师妹却是比对郑司楚更是恭敬,站起来道:“多谢小师妹。翰白醒了么?”

郑夫人道:“我刚去看过,还睡着呢。师哥,要叫他起来么?”

宣鸣雷手一摆道:“别叫他。”他看向郑司楚,压低了声音道:“郑兄,你想必也猜到了这两个小子昨晚撞上的那船货是什么了吧?”

郑司楚也放下了杯子,沉吟了一下道:“虽不敢断言,但也有七分猜到。是福寿·膏么?”

宣鸣雷长叹一声道:“我猜八成是此物。”

所谓福寿·膏,乃是从忘忧果的果汁中提炼出来的一种膏泥。忘忧果乃是一种镇痛灵药,在军中用得很多。上了战场,受伤难免。而一旦受伤后服用一些忘忧果汁,能够立刻镇痛,因此被军人视作圣药。只是忘忧果汁虽然效验如神,却治标不治本,仅仅镇痛而已。而且持续时间也不是很长,一旦药效过去,伤势恶化,痛苦更甚,因此医者用此药时必须慎之又慎,忘忧果的用途也并不很广。也不知何时,有人发现将果汁干馏提炼成膏泥后,点燃吸食,能让人有种无比愉悦之感。这本是到五羊城的海外行商带来的方法,很快就在五羊城风行一时。一开始尚是殷实人家染上此嗜,渐渐连贩夫走卒也多有此好。一榻一灯,清烟缭绕,这般躺个大半天才能起身。在福寿·膏刚风行时,五羊城的执政府还感到这是一条财路,可以抽得不小的赋税,因此并不干涉,一时间五羊城里大大小小开了十多家福寿·膏店。但很快便发现,抽得的赋税远不足抵销海外商人的利润,而染此好的人越来越多,人变得慵懒不堪,也无心正事,整天抱着一支烟枪抽福寿·膏去了,纵然家业破败也在所不惜。有鉴于此,因此从去年开始,执政府颁布了一条福寿·膏专卖的新政,规定凡是福寿·膏必须通过官店售卖,并且将福寿·膏店也关停了一半。这条新政本意是为了将福寿·膏的售卖控制在一定规模之内,但此物已成燎原之势,明令专卖只是给走私更大的利润空间,专卖法实行了大半年,明面上的福寿·膏店是只剩了一半了,但福寿·膏的售卖却反而更加泛滥,市井之中也很容易便能买到了。虽然宣铁澜语焉不详,但宣鸣雷和郑司楚都猜到了那艘行踪诡秘,在半夜卸货的多半便是一艘福寿·膏走私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