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米乐的病(2 / 2)

他训我我就乖乖听着,和老师训我时差不多。

“那个……”他说完了,我很迟疑地发出声。

“干什么?”他没好气地回应。

“我衣服不臭吧,平时都洗得很干净……”

他“噗”地笑了。

“不臭。好了,不骂你了,本来就累了,骂你更累。”说着呢,他擦了擦自己的额头,似乎刚才有点太激动了,那有点出汗。

到校门口以后,米乐抢在我前面用手机叫了辆出租车。我们学校的位置实在有点偏僻,屏幕上显示距离司机抵达还有七分钟,在这短暂而漫长的时间里,我们俩百无聊赖地把身子靠在门口的石球上。我把手机屏幕划到了拨号界面,输入一个熟悉的号码。

“你给谁打电话?教练吗?”靠在另一侧门上的米乐问。

“姐姐。”

他毫无预兆地扑过来把我的手机抢走了。

“你干什么?”我脸上意外的表情估计比刚刚的他还夸张。

“你干什么?为什么打电话给你姐?”

“姑姑和姑父都在医院工作呀,我们正好去那里……”

“没必要麻烦他们,我们就正常去挂号看病。”

“不麻烦的,都是自家人。”我伸手想拍拍他肩膀,他把我的手挡开了。

“我说了没事。你姐好不容易有个周末,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打扰她。”他说的时候眼神很坚定,尽管我还看出了疲乏与虚弱。

“不会打扰的,姐姐肯定很愿意帮忙。”我说得是那么自然而然,仿佛这是一件我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

“柯柯,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想跟你说一点话,你答应我,听完以后不生气,可以吗?”他把脑袋靠回到我身上。我不敢看他,点头了。

“你有时候挺没良心的。”

我只感觉冷风哗哗地从我的身体以及坚硬冰冷的石球上吹过去,不带一点停留。

“我不是说你这个人不好。你很好,我很喜欢你。如果你不好,我一句话都不愿意跟你讲的。我是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才这么说的。”他歪过脑袋来看了看我,我用余光瞥见了,似乎他在确认我的态度,“你生气了吗?”

“没有,你说得对。”

“我能理解你想帮我,我也知道你姐姐会愿意帮我。但是呀柯柯,说到底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麻烦别人。你是我的好朋友,想来照顾我,我愿意接受,因为我知道如果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也毫无保留的帮助你。但如果你让你姐姐,你的姑姑姑父特意为了我跑一趟,我觉得自己就承担不起了。不只是因为我不想欠人情,而是我觉得我能处理好这件事,没必要让别人为了牺牲自己的时间,即使他们愿意。你明白吗?”

点头。

“要是有一天,我生了什么大的病,需要帮助的话,我会主动来找你们的。”

“不许乱说!”

“好,我不乱说。我才不想生病,健健康康多好。柯柯,我刚刚话说得有点重。你不是没良心。就是说,我想,你有点把姐姐对你的关爱当得太理所应当了。这是我自己的感受,因为我爸妈为了付出了很多,有时候让我很难承担吧。但爸妈毕竟是爸妈,他们是伟大的,为了儿女任劳任怨。虽然受之有愧,但我还是能比较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付出吧。他们是最亲的人。可是柯柯,你的姐姐是我们俩一样大的小孩呀。我们上初一,她也上初一,不是吗?我也承认,她有时对你有点过度关心了,方法也有问题,但我就感到她是很努力地想保护你呀。你知道吗?在我们老家,那个小地方,很多女孩子读完初中就去打工,过几年就结婚,为什么呢?为了给她们家的哥哥或者弟弟攒钱读书、买房子、娶媳妇。我听到这些故事的时候特别惊讶,都快2020年了,一些地方好像并没有太大改变。江元和我的老家简直是两个世界呀,尽管就隔了几百公里而已,开车几小时就到了。我不知道,那些女孩家里的哥哥弟弟们怎么能接受亲人这么大的牺牲,怎么能那么心安理得。”

我还记得大哥跟我和弦弦聊过《论语》里一句话,“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孔夫子讲,有益的朋友具备三种品质:正直、诚信、博学。这三种品质米乐都有。他让我明明白白地看到,自己从来都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孩,而且仍在不断索取,把这视为理所当然。

“我不是说你是那样的人,柯柯。你非常好,即便外人,我也能感受到你姐姐和你相处是非常愉快的。她是一个独立、有主见,而且下定决心就会果断行动的人,说实话,我挺佩服她的。所以柯柯,你对姐姐也要温柔一点嘛……”

我记忆里,两年前姐姐还养了一只小兔子,名字叫旺财(这好像是狗的名字)。她经常抱着旺财来找我和弦弦玩,她和弦弦在草地上说说笑笑,旺财追着他们跑,我在后面慢慢地跟着,感受着他们身上流动着的轻盈的气息。走累了,我们就坐下来听姐姐唱歌,或者听她讲最近读的书,在蓝天下听风把白云缓缓地从天的这一边推到天的那一边。那时的我们活得自由自在,完不把生命当回事,因为死亡距离我们有着过远的距离。过一天就是一天,简简单单,开开心心,和所有小孩子一样。

弦弦离开以后,我再没有见过旺财了。听说爸爸说,姐姐把它送人了。她可能没精力照顾好她的兔子了。

我不知道叶老大总念叨的平行世界存不存在。如果有那么一个时空,在那里有我,有姐姐,也有弦弦,而且弦弦在我们身边,一直都在,从没有离开过,那姐姐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一定比现在要精彩。这两年她是怎么度过的呢?是不是阴郁干瘪,像起皱的树皮?她的悲伤并不比我少,但又要努力坚强。

我无数次想过,要是那一天我知道弦弦会走,我一定会把他锁在家里,或者关到医院里,拼了命也不让他踏出门一步。但这是不可能的。我再也没有机会改变已发生的事了。可姐姐呢?我知道,应该是一直知道,不是米乐今天跟我说了我才想起来的,我清楚姐姐是在关心我保护我,而我自己做得怎么样呢?我配得上她对我的付出吗?

“柯柯,你说句话呀。”米乐病恹恹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伤心了?或许我不该提这事的?”

“没有,你应该说的。黄老师跟我讲过,不是你不想,事情就不存在了。我们不能因为一些事很沉重就逃避它们。”我用额角碰了碰米乐的额头,好烫。

“我会好好对姐姐的。也会好好对你的。”

他把手机还我了。出租车停到校门口时,我们听到有人从背后急匆匆跑来。是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