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底线在哪里?”
“官啊,底线在哪里?”
“政务啊,底线在哪里?”
李斯拖着修长的长音叹道。
深夜,嬴城处理完外官署的事情之后回到府中,李斯再一次的前来。
只是这一次。
李斯很明显有些许的叹挽之色。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场试探,勋贵的试探,官员的试探,对变法的试探。”
李斯叹道:“汉中唐氏,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家族,在汉中或许还有几斤份量,但是在咸阳,连浪花都漂不起来。”
“那个唐中的爷爷唐成,年轻时入伍官拜五大夫,负伤退伍得到抚恤,便在咸阳置办了唐记客栈,同时,其祖籍汉中旬关也因此发迹,累三代人,建立了唐氏。”
“唐成临死前,将唐记客栈给了自己最疼爱的孙子,也就是这个唐中。”
“大律府设置外官署,就算是王公府邸,该让也得让。”
“但是,事情却发展到了这一步,这个唐中,有什么胆量来违抗朝堂意志?”
“唯有一种可能,这个唐中被人操控,不管谁去安抚,其均不会租卖,哪怕是开出天价的租金,哪怕是身份地位再高,也不会出让。”
“唯有一种情况,朝廷强行征用唐记客栈为大律府临时外官署。”
李斯顿了顿,道:“而这,才是张少公闹到监国这里的真正原因。”
“其实,在这场变法之中,朝中的不少官员,都在看情况施政,因为按照变法所规定,无疑是一个以法为基石,对所有人事物均有严格规范的天下,这样的天下,对官员的要求极高。”
“所以,便有了这次试探。”
“若是监国强行征收唐记客栈,那么,朝廷的意志便要凌驾在律法之上,之后但凡遇到此类问题,各方官员便有执政之标杆,今日唐记客栈可以因为大律府设立外官署而强征,那么明日,就有成百上千个唐记客栈被强行征用。”
“而对于勋贵而言,只需要稍微与官员谋和,想要得到如唐记客栈这样的地方,轻而易举,这即便是律法也管束不过来的事情。”
“因为,从律法的角度上来说,这都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就如同地方豪门夺取百姓的田地,全部都是在合理合法范围内,甚至于,百姓是自愿将自己的田地卖掉的,想要找茬都找不到。”
说着。
李斯微微一顿的看向嬴城,他不知道嬴城是否窥破了这其中的阴谋,但嬴城的处理方式,却是越来越符合他的胃口了。
以朝廷的意志强行征用百姓的产业。
虽说这也是为了秦国的强大。
但是。
一旦赞同,也就意味着赋予了朝廷肆无忌惮征用百姓产业的权力,这是极其可怕的情况。
也就是说。
只有在一些非此不可的情况下,朝廷以强行征收的方式进行征用,才能保证朝廷的纯粹性。
在这样的问题上,需要界定一个明显的底线。
什么是非此不可?
大律府外官署,甚至用一个月不到,可以在扶苏府大门外的任何地方,并非唐记客栈不可。
如果强行征用。
也就意味着朝廷只要看上百姓的产业,找个理由,征用了。
那秦法,便乱了。
“一件两件,或许影响不到什么,但是,我们是中央朝廷,一举一动都引导着天下官员执政底线。”
“天下何其大,效彷者何其多,多了,律法的尊严便被践踏到尘埃里面了。”
李斯轻声的一叹,忍不住的继续道:“其实,这些年以来,老臣身居高位,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么说吧,昔日,尉潦居丞相,主掌律法,对秦法略有宽松,主张减轻刑法,和吕不韦相似,同样抱着以经济制衡军事的想法。”
“在其执政之下,多有宽恕,同时,当时王绾宽仁,整个官员集团在这二人执政中,也跟着多有宽恕,这不仅仅是对百姓的宽仁,也意味着,对官员的宽仁。”
“而这其中,便出现了极其严重的问题,杀一官不足以令官员畏惧,杀百官足以令官员三缄其口。”
“而官员,本身就是特殊的存在,根本不用愁无人可用,想要做官者大有人在。”
“而当上位者宽仁之时,下方所聚拢的官员便多有宽仁者。”
说着。
李斯斟酒刺熘了一口道:“但是,自从老臣受陛下重任,居廷尉,陛下也有意将廷尉从丞相府提升上去,老臣便获得相对自由的执掌大秦律法的权柄。”
“也就是从那时起,执政官员老臣不参言,但整个大秦的法家体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因为,老臣所任免的官员,均是与老臣有相同理念的官员。”
“别的老臣不敢保证,但是,在整个法家郡尉级官员中,绝对是忠于大秦律法的,往上涉及到陛下皇子这些,老臣只看陛下的意思。”
“但是自老臣之下,老臣可不管冯去疾什么态度,哪个郡守县丞要是犯了事,老臣扒他十层皮。”
“在律法之事上,是极其严格的。”
“也因此,形成了如监国所说的酷吏局面。”
“看似没什么,但是,这其中有一个绝对的道理,权力自中心而向四周扩散,形成一张与中心相似的网,中心宽仁,四周便宽仁,中心酷吏,四周便酷吏。”
“甚至,这不需要去更替官员,人有很多面,可以是君子,也可以盗贼,而这些人,会自己去改变自己来适应上位者。”
“想要趋近于权力,就是适从于权力中心。”
“倘若秦国遍地贪官污吏,卖官鬻爵,那这,绝对不是四周的问题,而是中心的问题。”
听着李斯的话,嬴城忍不住的点头道:“的确,这也是我一直思考的问题,其实,在治理国家的时候,说难,一桩桩一件件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琐事。”
“但说简单,却又非常的简单。”
“只需要保证官员这一个阶层的正确性,上尊天子令,下执朝令,一头猪坐上去,也不会生出大乱。”
“虽说这仅仅是形容,但道理是很明显的,治理国家无非是衣食住行,由此四点所衍生出无数个行业。”
“而这其中,官员才是问题的核心。”
他并没有追究唐记客栈的事情,甚至也没有产生去问罪谁的想法。
因为他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