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也必须一瞬不瞬地看着,免得她因为痛苦而伤到自己。
迟疑了片刻,周守一拿起绢帕,想替她擦擦额上淋漓的汗水。
他的手刚一触碰到叶倾怀额头,女孩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拽到了自己身前。
周守一被她拽得一个踉跄,下意识想要抽出手来,但叶倾怀的手劲大得惊人,她用两只手一起攥着周守一的手腕,像是抱着什么宝贝,不肯撒手。
周守一被吓得脸都白了,毕竟叶倾怀正是药劲发作的时候,能做出什么来真不好说。
但女孩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黑暗中,周守一能感觉到叶倾怀滚烫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
过了不知道多久,周守一觉得他的手都被攥麻了,然后,他听到叶倾怀从唇间缓缓挤出了两个字。
“先……生……”
女孩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一不留意便会稍纵即逝。但那两个字的分量却像是有千钧重,仿佛是在心里百转千回了一万遍,才在不经意间从唇齿间滚落了出来。
周守一怔住了。
他知道叶倾怀中的是什么样的药,也知道药效是什么。所以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叶倾怀能用这种半是祈求半是压抑的语气说出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他好像窥见了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藏在最心底的秘密。
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叶倾怀此刻脑海中出现的是什么样的画面。
药效麻痹了她的知觉,也撼动着她的理智,让她不自觉地想起陆宴尘的一颦一笑。想起他们之间的每一次对视,想起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想起他教她武功时那些无意的触碰,想起他曾在她死前紧紧地抱着她。
此刻,这些过往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却像是多了一层暧昧缠绵的意味。
她想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哪怕要她再死一次。
她恨过他,因为他背叛了她的信任,举兵反她,逼她自刎。
所以她无数次告诫自己,无论陆宴尘看起来如何温良恭俭让,也绝不能轻信他。
可他表现得太好了。
他无条件地相信她,为了她出生入死,甘为她手中的刀,任她使用,便是要断在她手里也无怨言。
如果是这一切都是演的,那陆宴尘的表演堪称滴水不漏。
每当他救她于水火时,当叶倾怀看到他贴身藏着的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时,她都很想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举兵反她,为什么要将她是女子的事情公诸于世,为什么要在檄文中那样义愤填膺地痛斥她。
她在他心里当真是那样不堪吗?
可她无从问起。
她没法用前世的事去质问今生的他。
她只能压着满腔的疑虑提防着他。
提防得久了,她都忘记了,她曾经有多喜欢他。
她把对他的喜欢、对他的渴望都深深地埋在了那些怀疑之下,生怕那些感情露出一丝苗头。
仿佛只要她对他动了一点心,就会满盘皆输,像个可怜又可悲的懦夫。
可这杯意料之外的催情酒,却彻底撕开了叶倾怀的顾虑和伪装,让她不得不直面自己心底的渴求。
是啊,她恨过他是真,但为他砰然心动过也是真。
他确实曾是她午夜梦回时的噩梦,但这也不能否认那些他温暖过她的日子,那些他照亮过她的日子。
那些熠熠生辉的日子始终温暖着她的心口,是她在这个人心险恶的世道中踽踽独行的力量。
守在皇帝身边的周守一突然感觉手腕上钳制的力量松了下来。
他看到叶倾怀的唇边似有似无地扬起了一抹释然的笑意,然后,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