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以后,老大娘给骆蝉衣遥指了一座山。
她说年轻的时候常去山上采菜,偶尔也采几样常见的草药。
陆绝身上的伤始终肿着,尤其是腿,显然五十多年的百花油并不奏效。
骆蝉衣有些浅薄医术,自然比外行的老大娘要强,露水还没散,她便出发了。
说起来,昨夜如果不是陆绝返回来救她,也不至于被打得这么惨,她心中有愧,尽些力是应该的。
快到中午的时候,天又有些阴了,骆蝉衣疾步赶回来。
一进院门,便看到陆绝蹲在院子里晒画,整块蓑布已经排满了,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天又要下雨了。
陆绝现画,天必下雨。
“做什么呢?”她走近问。
陆绝转头看向她:“回来了……”
骆蝉衣看到破桌旁摆着一碗粘稠的白浆糊,原来他用浆糊把撕坏的画都粘上了,又铺在蓑布上晒干。
她站到桌旁,看向上面他正在粘的那幅画,虽然粘的严丝合缝,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浆糊皱巴巴的痕迹。
于是直言道:“你就打算拿这些残次品送到宋府?”
昨日那位小姐虽然被雨水淋打得落魄,但整个人透着高雅气质,出手又相当阔绰,显然出身富贵,见多识广,岂能这么轻易被糊弄过去?
他看着面前的这幅花鸟图,淡淡道:“还得修补。”
天空一点点的沉了下来,只得把画收进屋子。
陆绝将蓑布铺在堂屋的地上,拿出笔墨开始继续作画,只见他在那皱巴巴的裂纹处描画起来。
没有桌椅,他只能单膝跪在地上,右腿外侧还肿着,姿态自然谈不上美观,但此刻他的神情却格外专注,衬得那菱角分明的侧颜越发深刻。
终于他收了笔,只见那裂痕处被描成了一束花枝,上面轻轻巧巧落着一只青色的灵雀。
由于裂痕处粘过浆糊,此时染上了笔墨,也不比寻常出那般平整,反而整体像是突出来的感觉。
好似其他花鸟都是背景,而这一簇这是画龙点睛,活灵活现的凸显出来。
骆蝉衣心下惊讶,竟然有些出其不意的效果,只是不知道人家宋府看不看好,硬说是残破你也无法辩驳。
他又继续拿过另一幅画,这幅画是山水图,不比之前那幅只有一道裂痕,这张被撕得的七零八碎,很明显是浆糊东拼西凑拼接上的。
他观摩着画,似乎也觉得无处着手。
骆蝉衣说道:“实在不行就重画一幅吧,我看你画画也挺快的。”
他目不转睛盯着画卷:“画纸可不是白捡的。”
感情是心疼这画纸?!人家都是创作不易,千金难复,到他这里画不画无所谓,主要是纸贵。
骆蝉衣突然有些哭笑不得,都是贫穷的锅。
“浓云,日光……”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画上比划着,喃喃自语。
“你慢慢画吧,”骆蝉衣起身走向门外:“我去煎药了。”
待陆绝反应过来,手上动作忽然顿住,转头看向门口:“不必……”
他看到院子里,骆蝉衣拎着草药筐走向井口旁的背影,她穿着一身青白长衫,纤纤细细如一道月光,并没有听见他说话。
原本他是准备修好了画再去煎药的,从来没有闪过一丝念头,觉得这件事应该别人帮他,也从没觉得别人会帮他。
他手中的画笔墨汁都快要干了,他却依旧目光凝滞,身体僵持着,第一次感到了无所适从。
他更习惯别人的打骂,冷嘲热讽,不管是沉默以对,还是以牙还牙,总归是他一惯的处世之道。
反倒像现在这样,让他不知所措,甚至有些心慌意乱。
修补好了画,也喝完了药,该是时候赶往宋府送画了。
临走之前,骆蝉衣看到,他把一吊钱偷偷塞在老大娘的被子底下。
老大娘正抱着柴从外面进来,知道他们要走了,还不忘苦口婆心的嘱咐道:“听我老太婆一句劝,做人,一定要正派……”
骆蝉衣乖顺地点头:“正派……”
宋府在城南,是个大户人家,门前植有几颗翠竹,颇有几分诗情画意。
看门的家丁听说了他们的来意,便立即引他们进入宅内,似乎是主人早有了交代。
前园的凉亭内,远远看过去,有一个黄衫少女和一名蓝衣男子。
少女身姿坐的笔直,将头扭向一旁,似乎在赌气,男子则前前后后的哄着。
“那小姐说得真准,失约的人果然来赔礼道歉了。”骆蝉衣饶有兴趣地多看了几眼。
陆绝转头也看了过去,眸色淡泊,没有说话。
家丁引他们来到了书房门前,双门大开着,夏风盈门。
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此人身材匀称挺拔,面带慈意,下巴蓄着胡须,看起来十分儒雅。
“老爷,这二位就是小姐说的卖画人。”
骆蝉衣与陆绝各自拘了一礼,并简短自我介绍了两句。
宋老爷微笑点头:“快请进。”
书房很大,四面轩窗清凉畅意,墙上挂着各色字画,书香之气浓郁。
陆绝卸下了竹篓,便开门见山对坦白道:“实不相瞒,有些画被损坏了,若宋老爷介意,在下便退还银两。”
他说着把一个个卷轴从竹篓里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