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师兄,你到底在找什么?”
离开宗门一万里后,田毅便不再御空,而是如同凡人般在厚及膝盖的大雪中淌过。
“我记得,三十年前,来宗门的时候,这里有个酒铺,那女儿红的滋味,真醇啊!”
田毅露出恍惚的回忆表情。
当年,在江湖中闯荡三年的他,在那个老酒铺,一碗女儿红,换了三条人命。
一旁是巍巍峻峦,一边是广袤平原,官道上来往车辆很少。
在这样的大雪天气里,围在家里的炕头上,四碟小菜,一份冒着热气的锅仔,喝着小酒,那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
墨小染任由棱形雪片落在手上,凑过去哈口气,看着雪片在手心里一点一点的融化成水,小姑娘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就这么在雪地里走上三天,第四天晌午,灰暗阴云比前几日更厚,却没有风,到处都是簌簌的落雪声。
“哎咦,找到了,在那?”
田毅在前方叫了一声,墨小染沿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宽阔的官道边上,一家竖着篱笆的院落出现。
垂落的淡黄旗子僵硬,沾满了雪片。
让暴熊自己去附近山里玩,两人推开篱笆门,径直走入正中厅上,一旁柜台后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双眼无神,头发乱糟糟的。
听到推门声,中年人茫然抬头。
“呦,客官,这么个大雪天也出门办事,真是辛苦了。”
他从柜台后出来,把两人领到有火盆的木桌旁,用抹布在椅子和桌面上擦了擦,请二人坐下。
田毅四下里打量几眼,望着那人道,“一坛上好的女儿红,一锅羊肉,快点。”
浅黑瓷罐先端了出来,中年人拿来杯子,又送了几碟小菜,陪笑道,“两位客官,先慢慢喝着,羊肉很快就好。”
田毅拍掉泥封,在两个碗里倒上,酒色发红,晶莹剔透。
“来,走一个!”
他端着碗在胸前举了举,示意墨小染也端起酒碗。
小姑娘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眼前装满酒的碗,“我也喝?”
“喝么,怕什么?”
田毅严肃道。
“可我还是小孩子啊!”
墨小染解释。
“都快十二岁了,不算小了。”
“可我是女孩子?”
“谁规定女孩子不能饮酒?让你喝就喝,话真多。”
小姑娘翻个白眼,端起来抿了一口,“噗”,真难喝。
田毅哈哈大笑,端起碗一饮而尽,长出口气道,“爽!”
“小染,叔告诉你,出来吃饭就得喝酒,酒都不喝吃什么饭,一点仪式感都没有?听叔的,把碗端起来,一口气干了。”
墨小染没理他,端着碗小口小口抿着。
过了会,小丫头脸颊发红,眼睛发亮,似乎砸吧出一点滋味。
她晃着头,小心翼翼的捧着碗,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又变成了真正的十一岁孩子。
而不是杀伐果断,表现出与年龄完全不符的老城女孩。
田毅喝着酒,想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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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碧落宫的人都不好相与,哪怕只是设在青州的下属。
这趟去无论如何,也要控制情绪,能忍则忍,不能影响宗门晋升三流。
在他胡思乱想之时,一坛酒放在了桌面上,面容枯槁头发花白的枯瘦老头笑道,“雪这般大,二位若是不急,就在小店里好好的歇上一歇,等雪停了在上路吧?
嗯~这坛酒是送于二位的,不要钱。”
枯瘦老头笑着说完,田毅看到老头,眼睛一亮,“老叔若是没事,不妨坐下一起喝上一杯。”
“哎~不了不了,后面还要我照顾呢。”
老头叹口气,佝偻着身子就要走。
田毅突然问道,“看老叔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家里遇到什么难事了?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你。”
那老头停住,闻言在田毅脸色细细打量,忽然用颤抖的手指点指田毅,“你...你...你不是那个少侠吗?”
“老叔请坐。”
田毅作出请的姿势,怅然道,“老叔,你变了不少啊!”
那老头回头朝厨房喊道,“黑子,黑子,快出来给恩公叩头了”,接着就要下跪。
田毅一把拦住,“叔,何必这样呢?你这么大年纪了,当初若非你收留,我可能就冻死在大雪地里了。”
两人一阵唏嘘,那叫黑子的中年汉子从厨房奔出,老头讲明缘由,中年汉子立刻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恩人,怪我眼拙,刚才竟然没认出来!”
他惊喜道,“这么多年,您没啥变化啊!还是那么年轻。”
田毅大笑,“你变的可不少,我记得那时候,你个子才这么高。”
他抬手在空中比划,笑容充满回忆,似乎有个十一二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喊他哥哥。
二十年前,田毅不过二十岁,正是来往横行,驰骋江湖的大好时间。
犹记得那一天,就与今天一般,大雪遮天蔽日。
与人比剑后受伤的田毅,就晕倒在篱笆门前四十多丈处。
那时候还是小孩的中年汉子发现了倒在雪地中的田毅,还年轻的老头将其背回家养伤。
一个月后,寨子里没吃食的山匪下山打劫,差点要了老头和汉子的命。
仗义出手的田毅一人一剑,杀散山匪,留下了三具尸体,救了老头一家。
自那次后,田毅发觉短短百年,根本不够活,看不尽世间风光。
于是遍寻名山求道,一番波折后,拜入无极宗。
“都二十年了,眨眼间就过去了这么久。”
老人摇着头叹息,接着道,“你有所不知,“我家里那个孙子,不知为何,这段时间卧床不起,饭也吃不下,整个人瘦了一圈。
这大雪天的,大夫也不好请,只能这么挨着,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挨到年后了。”
田毅两道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看了眼旁边小口舔酒的小姑娘,忽然明白了什么。
“老叔,实不相瞒,这些年我在外面闯荡,学了些看病的门道。这样吧,你带我去看看,说不得帮你孙子治病,总比现在苦挨强。”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请田毅和墨小染去了后院。
屋里床上躺着个十多岁的孩子,肤色泛着病态的白,眉头紧皱,脸颊深陷,身体外萦绕着淡淡的黑色气息。
田毅眼中凝聚正气神光,看出那黑气的来源是孩子胸膛趴着的一条蛇。
酒馆一家恍然未觉,肉眼凡胎,并不知道孩子卧床不起的原因是妖物,还以为是生了病。
父子二人站在床边唉声叹气,一旁妇人拿着朴素的白帕子抹眼泪。..
“别磨磨唧唧的,都出去!”
田毅大手一摆,轰一家人出去。
“恩公,小黑子有救吗?”
老头试着问道,田毅挥了挥手,“老叔,放心吧!”
三人怀疑且担忧又抱有一丝希翼的走出屋子,那妇人埋怨道,“爹,那人是谁啊,看着不像个大夫。小黑交给他,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老者沉默,在他的印象中,田毅还是那个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仗义年轻人,至于救死扶伤,的确有些难为他了。
大孙子重病难愈,大雪天难以外出求医,没办法,试试尚且有一线生机,不试的话只能坐等病情加重。
田毅伸手,那条身上萦绕黑气的小蛇身体一僵,呈直尺状动也不动。
“小小妖物,也敢出来害人?在山里乖乖修行不好吗?”
那蛇身体僵硬不能动弹,只有口中分叉的猩红舌尖不停喷吐,伴随着“嘶嘶”声表达威胁。
“哎呦,还挺横!”
田毅捏着蛇尾提起来抡起膀子左右抡了抡,那蛇身子顿时绵软无力,黑气尽散。
他准备捏死蛇精,墨小染连忙阻止。
蛇精升起一丝活着的希翼,却听小姑娘道,“田叔,小熊特别喜欢吃小妖物,听说可以强身健体。这小蛇就给它当零嘴吃了吧!”
蛇精感觉前途一片灰暗,奋力挣扎,被田毅一巴掌拍在脑袋上,顿时晕晕乎乎,又被扔进了一个黑乎乎的地方。
“小染,淬体丹还有没有?”
“干嘛?”
“有的话拿一颗出来,算我借你的。”
“有倒是有,你拿什么还?”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有的话就拿出来,费什么话?”
小姑娘作出惊恐表情,“回了宗门,我要告诉毕师伯说你凶我!”
田毅大囧,“别别别,小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若有要求,我一定还你。这家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叔孙子落下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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