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话说到这一步,所有的逻辑都能对得上了,他无法劝说自己这不是真的。
“老师……”裴明珏疲惫地闭上眼,将脸埋入怀中人的发顶,“你告诉我,你亲口告诉我好不好。”
然而简子晏没有回答他,反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随着简子晏的呛咳,暗红色的血液正不断从他口中流出,已经浸湿了半张脸,流淌到裴明珏的袖子上。
裴明珏瞳孔收缩,一时之间顾不得心中那一丝徘徊不定怀疑。
“宣太医。”他用轻到连自己都无法听到的声音呢喃出口,然后就像猛然惊醒过来一样,扭头对外面大喊,“宣太医!朕说快宣太医!”
在这种大声的呼喊下,简子晏身子一颤,微微睁开了眼睛。
一见他睁眼,裴明珏一喜,他小心地抱住简子晏,连声道“老师忍一下,太医马上就来了。”
简子晏浑身都在发着抖,在看清裴明珏的脸之后,他面上流露出明显的恐惧,然后就极力挣扎起来,想从裴明珏的怀中离开。
裴明珏察觉到他的动作,心中更加焦急,他抓住被子裹紧简子晏,将他用力抱在怀中“老师冷吗?来人!快上炭盆,快!”
然而他的动作不但没能给简子晏带来安慰,反而让他的脸色如纸张般煞白,他眼尾通红,满眼都是抗拒和恐惧,甚至开始推拒裴明珏的胸膛。
他的力气对裴明珏来说不算什么,但他心神散乱,满是对简子晏的担忧,担心他乱动伤到自己,声音不自觉略大了一些。
“别动了!”
这一声出来,简子晏整个人就像被定住了一般,恐惧和排斥全都僵在脸上。
裴明珏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没等他细想,一层无形的隔膜迅速笼罩住简子晏的瞳孔,他所有的神色都消失了。
他也不再挣扎和抗拒,乖乖地待在裴明珏的怀里,似乎无论他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有丝毫动作,听话得就像最乖巧的傀儡。
裴明珏的脸色随着心脏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想起在他离开之前,简子晏就是这种状态,乖乖地听着他的话,乖乖地做着他要求的所有事,只是为了……让他不要杀了顾问山。
这时宫人们接踵而至,送炭盆的送炭盆,开窗通风的开窗通风。
如果是之前,简子晏在看到有人进来,还是这么多人,少不得要羞愤发怒,顺便将床头杯盏全都扫下去打碎。
但现在的简子晏,即使眼睁睁地看着有这么多人进来,也没有丝毫反应,他的眼中空茫一片,仿佛已经没有了灵魂,也不再有分毫神采。
看到这一幕,裴明珏心中忽然升起无与伦比的恐惧,他一边慌乱地放下帷帐,不让其他人看见简子晏,一边急迫地捧起简子晏的脸,看进他的眼睛。
“老师,你看着朕,和朕说句话,好不好?即使是骂朕也好,你和朕说句话!”
简子晏神色木然,即使眼睛被迫看向裴明珏的方向,焦点也并没有落在他身上,似乎穿过他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裴明珏心中的恐惧和慌乱被撕成一个硕大的口子,他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嗓子却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只能一遍一遍地用手指抚摸着简子晏的脸庞,想要换回他的神智。
就在这时,有人小心翼翼地通传,说太医来了。
裴明珏如梦初醒,他一边让太医进来,一边小心翼翼地让简子晏躺在他的怀里,只露出苍白瘦削的手腕。
他无法面对简子晏那双空茫无物的眼睛,用轻颤的手指暂时阖上了他的眼帘。
太医正是之前负责给简子晏诊治的太医院院正,他谨慎地掀开帷帐进来,一见到帝王那双通红含泪的眼睛,心中顿时一颤,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搭上了简子晏的脉。
“王太医,怎么样了?”裴明珏声音嘶哑,却含着杀伐的冷意,“摄政王如此严重的症状,可还是你之前所说的气血亏损?”
王太医把脉的手颤了颤,十分谨慎地考虑了许久,脸色越来越惊。
随即他跪到地上,头也不敢抬地道“回皇上,之前微臣为摄政王把脉的时候,的确只是气血亏损的症状,现在也仍然是……”在裴明珏要发怒之前,他马上补充,“只是微臣察觉到有另一股脉象十分微弱地跳动着,就像被什么特殊的手段给压制下去了,微臣现在实在把不出来!”
裴明珏的怒火遏止在喉头,他垂眸看向怀中简子晏安静的脸庞,如果不是他知道,恐怕都会以为他又昏过去了。
“压制住了?”他喃喃,“老师,你在隐瞒什么?”
他没有下令,王太医也不敢走,只能维持着叩首的姿势,战战兢兢地等着皇帝宣判。
在他看来,摄政王的身体可能是有些问题,但小皇帝的精神肯定出了什么大问题。
裴明珏得不到回答,喉头上下动了一下,咽下一口苦涩。
他刚要挥手示意太医下去配几副方子,却见简子晏突然有了反应。
仿佛是压抑许久之后终于压制不住了,简子晏的身体猛然打了个哆嗦,然后就如他刚醒来时那样不停地发起抖来,虽然仍旧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他脸色越来越白,眼尾和唇瓣的殷红却越来越深,甚至已经隐隐有了变黑的趋势。
裴明珏心神大惊,连忙厉声喝道“快过来看看!”
还没等太医爬起来,简子晏似乎忍受不住,蓦地吐出一口粘稠的黑血来!
因为裴明珏始终紧紧地抱着他,距离挨得很近,这口血直接喷到了他的脸上和身上,他整个人仿佛都被定住了,怔怔地望着简子晏不断蜷缩的身体,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慌。
“老师,你怎么样?怎么会这样?”即使再不谙医理,也总知道人不该吐出黑色的血来!裴明珏愤怒地瞪向王太医,“这就是你说的气血亏损吗?!”
王太医不敢怠慢,连滚带爬地上来重新给简子晏把脉,简子晏这次却不肯配合,他苍白修长的手指用力拽住裴明珏的衣服,面露恳求。
“皇上……咳咳!微臣,微臣不是故意……咳咳,违抗皇上,请皇上不要生气……不要杀……咳。”
他一边祈求着裴明珏,一边口中还在涌出黑血,在他白色的亵衣前大片地晕染开来。
裴明珏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起来,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配合着太医握住简子晏的手腕,不让他继续挣动。
简子晏似乎并没有看到太医的存在,他满心满眼都只有裴明珏,受到裴明珏的强制,他不敢挣扎,只是神色愈加惊恐,声音尖利。
“请皇上恕罪!微臣真的不是故意的,微臣再也不敢了!求皇上不要生气,求皇上!”
裴明珏就像被人重重地击中了脑袋,脑中一片嗡鸣,连眼前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血色。
“朕没有……生气。”他每说一个字,都犹如从心口撕裂的缝隙里吐字,“朕不会杀大将军,老师不要担心。”
他当然知道简子晏为什么会对他如此顺从,当然知道他做这些的目的是为了谁。
果然,在听到他的保证之后,简子晏不再叫喊,就像生怕再出声就会触怒他一样,安静地颤抖着,只有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地望着他。
这次王太医飞快地把完了脉,在发现简子晏是什么状况之后,他心底咯噔一声,马上就跪回了地上,甚至不敢去看皇上的脸。
“启禀皇上!摄政王乃是中了涤尘散之毒!并且已经毒发内腑,五脏已经缓慢融化了!”
裴明珏的眸光猛然怔住,他一寸一寸地转过脖颈,看向地上的太医。
“你说……什么?”
王太医浑身瑟瑟发抖,一个字都不敢停“皇上,之前摄政王应当是使用了某种手段压制住了脉象,微臣才没有诊断出来,此时压制的脉象暴露出来,摄政王的确是中了涤尘散之毒,并且已经中毒许久,想来摄政王眼唇发红也是毒素累积……只是之前未有过涤尘散毒发时形容上的记载,老臣这才不知啊!”
“这不可能!”裴明珏声音尖锐,“他涤尘散只服用了不到两个月,只会有些腹痛症状而已,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中毒多久了?”他用幽魂般的口吻问。
王太医不敢抬头“回皇上,初步判断……应当有五年以上了。”
五年。
裴明珏抱着简子晏颤抖的身体,目眦欲裂,浑身冰冷。
所以,这涤尘散,不是你下给我的,而是父皇当年下给你的……是吗?
这就是……他控制你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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