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苏望着愤怒的杨广,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晋王不明白什么叫做祸患常积于忽微吗?一个君王不明白居安思危的道理,他的天下又怎么会长久呢?”
如同冰冷彻骨的山泉从头而浇下,将杨广浇了个透心凉。
他现在还仅仅是个晋王,没有成为至高无上的天子,没有那许多的功业,还能够听劝。
洛苏仅仅用一句话,便将自己从一个诅咒杨氏江山的负面角色中挣脱出来,变成了一个知晓大道的奇人。
而且杨广还从洛苏的言语中听出了另外一番意思,洛苏是按照君王来和他讲话的,这说明洛苏认为他会成为未来大隋的天子,仅仅这一点,就让杨广,感觉到洛苏果真是不凡之人。
他出言试探道:“苏先生,还请原谅孤刚才的无礼,先生刚才说君王要明白居安思危的道理,可否需要孤来为先生上书孤的父皇呢?”
洛苏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杨广浑身都有些刺痒,就是这种眼神。
从自他和这位苏先生相遇以来,无论是侍卫的恐吓,还是抽剑出鞘的杀机,亦或者自己的不满,他的眼神从来都没有变过。
平静,极度的平静,就像是山,巍峨屹立的高山,就像是水,古井不波的池水。
杨广只觉自己内心中的那点小九九,全部被揭穿,暴露在青天白日下,他有种被揭秘的恐慌,他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自己想要夺嫡的事情。
他的喉咙有些干痒,低沉着声音道:“苏先生?”
洛苏这才收回了那种审视的眼神,淡淡道:“即便是秦朝也有三位君王,大隋难道会连第二位君王都没有吗?”
杨广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这位苏先生的面前,他感觉自己压力太大了,无论是什么心思都被观察的一清二楚,这种感觉太过于糟糕。
他现在还没有落荒而逃,还没有暴起发难,完全是凭借着一腔好奇,自古以来史书上就不乏那种,路遇奇人异士、得授天书这类种种奇遇之事,最终故事的主角总是能成就大业。
这位苏先生是个奇人,这是洛苏通过短短几句交流,在杨广心中建立起来的形象,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能在自己面前,平静若此,不卑不亢的平民。
“苏先生既然说要居安思危,可否告知孤,我大隋有何危机,苏先生竟然用亡国来警示呢?
我隋朝建立至今,不过短短岁月,四夷宾服,海内清平,疆域之盛,远超前古,人口之盛,亘古未有,孤实在是看不出来,我大隋有什么危机。”
杨广所说的疆域不是指土地面积,对于诸夏来说,没有后世那种国界线的意识,讲究的是势力范围,这是由传统的朝贡体系所决定的。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遥远地区只是暂时还没有臣服的土地,所以疆域,是指国中的可利用土地,这就有许多解释了。
有的解释中,山川湖泊都属于疆域,那些可以牧马的草原,也都属于疆域,
那些沙漠戈壁以及无用的山,很多人都不在意,因为既没有军事价值,又没有经济价值。
疆域最狭义的解释就是耕种土地,隋朝的耕种土地,很多,杨广很自信,自信的简直要把无形的尾巴翘起来。
隋朝的人口也极多,远远超过了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这二者让杨广感觉自己终于可以坦然的面对这位苏先生的审视。
洛苏说话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径直说道:“晋王有没有想过,大隋的这些土地和人口都是造假的呢?”
杨广闻言一愣,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稍等片刻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愤然道:“苏先生,你不曾在我大隋做官,怎么敢对国政大策出言?
孤本以为你是什么……”
洛苏打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的又说了一遍,“土地和人口是假的,土地没有那么多,人口也没有那么多。”
说完,洛苏将手中鱼竿一收,站起身就要离开这里,头也不曾看杨广一眼。
“你不能走!”
他走了几步,那侍卫自然不能让他随意离开,持刃拦住他。
洛玄夜适时出现,手持利剑,面色冷酷,他仅仅用剑鞘就轻而易举的将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打倒在地,来到洛苏身边,低声道:“老祖宗。”
洛苏把住洛玄夜手臂,低声道:“去接阿镜,我们去关东,长安不用待了。”
杨广回过神来,望着洛苏身边面如冠玉、威风凛凛的洛玄夜,顿时知道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位苏先生,这可不是一个“草民”。
杨广是个典型的贵族,和李渊有异曲同工之妙,或者说,他们这些高门大阀的想法都是相通的,因为多年来无数次的权力争夺以及改朝换代,都是发生在上层贵族之间。
所以杨广和李渊这些人,都有一种想法,那就是政治只在少数贵族手中,那些普通的百姓则是棋子,并不能成什么气候。
因此洛苏以平民身份接触杨广的时候,杨广心中还是有些不重视,但现在洛苏只略微彰显身份,杨广就改变了态度。
但一切已经晚了,洛苏毫不迟疑的坐进马车上,在最后车帘落下的那一刻,在洛玄夜头上黑色系带翻飞间,杨广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