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简云台愣愣抬眸,心脏猛地一揪。
有些无法呼吸。
简瑞芝松开了信封,指尖剧烈颤动着打开信封,抽出了信纸。
信纸折叠。
上面有血,还有泪渍。
她迟迟不敢展开看。
简云台喉咙阵阵发痒,总觉得无法呼吸,像是被人隔空掐住了脖颈。他倏然站起身,举步往外走,闷闷道“我出去看看。”
身后传来了纸张展开的声音。
静默几秒,又有压抑着的哽咽声。
舱室边有门,一直都是开着的。简云台拉住门把手,将其合上。
合上门的那一瞬间门,舱室内的哽咽声骤然变大,门关上了,屋子里的哭声却变得更加让人揪心,像是窝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才能够大声哭出来,哭到歇斯底里地掏空肺部氧气,又不甘咬着牙将心痛强咽下。
游艇外面有固定好的长桌。
裴溪站在游艇前端,盯着水面。
胖子则是坐在那里晃奶瓶,一手怀抱婴儿,笑哈哈哄“别哭了!靠,待会就好,现在烫啊,烫,你不能直接喝的。”
哑女坐在桌边,眼巴巴看着塑料袋最底下,那里面有一本童话书。
简云台走近,三人立即回头看他。
“给了吗?”胖子担心问。
简云台点头,“给了。她现在需要独处空间门,你们暂时都别进去了。”
胖子在手背上试了一下奶水水温,这才放心将奶瓶凑上去,他好像听见舱室里传来隐隐的哭啼声,但他有眼色的没有多问。
简云台坐下,抽出童话书。
随着他的动作,哑女的视线一直盯着他的手,更为确切地说,是盯着那本童话书。
简云台挑眉,“不是骂我白痴吗?”
哑女“……”
胖子“嘿”了一声,“她骂你白痴?用手语吗?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才啊!”
哑女一蹦而起,小心翼翼挪到简云台身后,伸出小拳头讨好锤简云台的肩膀。
简云台“还骂我混蛋来着。”
哑女蹲下,颇为谄媚地又去锤简云台的腿,一幅鞍前马后的狗腿子模样。
简云台嗤笑一声,指了指腿,“大点力气,你没吃饭吗。”
哑女指哪锤哪,笑容亲热。
裴溪走过来,坐到了简云台对面。
他偏头看了眼简云台满面享受又自得的神情,抿唇时无奈摇了摇头。
“折磨”哑女许久,简云台将童话书往桌上一扔,笑道“行了,拿去看吧。本来就是给你买的,这里面除了你没人对它感兴趣。”
“!!!”哑女兴奋捧过童话书,举到头顶转了好几个圈,又蹦蹦跳跳跑到简云台面前,“吧唧”一下感激亲到了他的脸上。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搞懵了。
简云台被亲到头往侧面一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抬头看对面的裴溪。
裴溪盯了下他的脸庞,递过来手帕。
简云台接过手帕,擦了擦脸,而后感觉不对劲。
别人亲他的脸,他擦脸。
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
但裴溪递手帕的动作太顺势了,他接过手帕擦完了,才觉得这个举动有些不太尊重人。但转眼看哑女,哑女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这点小小的互动,喜不自胜地抱着童话书转圈跳舞,激动到跑到船舷边张嘴尖叫
“啊——啊——啊!!!”
送出一件东西,如果接收到那件东西的人很高兴,那么送礼的人也会不自觉高兴起来。简云台方才那种心堵的感觉总算是好了许多,心里那口气仿佛突然变顺了。
他弯唇笑了笑,将手帕递还给裴溪,“没想到只是一本书,她竟然这么开心。”
哑女重新坐到了桌边,端正坐姿,背脊挺直。认真竖起童话书翻看。
——书拿反了。
其余三人均沉默了几秒钟,简云台问“你不认识字吗?”
哑女疑惑抬头,“?”
简云台拿过童话书,说“我读给你听吧。”
哑女激动搓手手,如果面前有食物和刀叉,那她一定已经左手握刀右手握叉,一幅激动等人放饭的表情。
他们这一行人,在副本里基本上都是和成年人接触,就连阿律也是少年老成,半点看不见孩童的天真。在他们的世界里,快乐只可能是因为杀死了某个难缠的敌人,甩开了某个大脑长在屁股上的愚蠢玩家,以及完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任务后,难得轻松。
绝不可能是因为一本童话书。
绝不可能因为这种随处可见的死物,而感觉到快乐。可是当下分明,三人都眼角微弯,罕见地一同笑了起来。
简云台展开书册,精致的童话书扉页上画着一些可爱的卡通形象。
“当我还只有六岁的时候,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的名叫《真实的故事》的书中,看到了一副精彩的插画,画的是一条蟒蛇正在吞食一只大野兽。”(注释《小王子》)
“……”
“……”众人安静听着。
“……这小小的声音说道请你给我画一只羊,好吗?”
“第二个行星上住着一个爱虚荣的人。”
“小王子所访问的下一个星球上,住着一个酒鬼。”
这是一本有关旅途的童话书。
原本小李推荐这本书的时候,简云台还有些犹疑,觉得哑女可能更喜欢看类似于白雪公主那种童话。不过小李极力推荐,简云台最终还是拿了这本。
哑女显然很喜欢,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哇”、“啊!”的短促惊叹声。
夜晚的微风从甲板上轻轻吹拂过,裴溪身后的白发被风撩起,又轻轻柔柔地落在肩头。胖子哄着婴儿,慢慢的,婴儿也不哭了,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星空。
哑女端坐桌前,头向前一点一点,但还是努力保持清醒,想要继续听。她一点一点地前倾,最后趴在了桌面上,闭目酣睡,睡着时还幸福笑着,像是在做一个美梦。
“第七个行星,于是就是地球了。”在哑女闭上眼睛的那一瞬,简云台合上了童话书。
端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喝。
胖子抹了把脸,小声叹气说“真可怜,可能从小到大都没看过童话书。”
简云台“你看过?”
胖子“看过啊,你没有?”
“看过。我们院长女士对我们很好的,该有的都有。同区的其他孤儿院,很多小孩连字都不认识。”简云台放下水杯,压低声音说“之前她画了个一家三口的图,图上的她捧着童话书,估计想看的不是童话书,是想有一个愿意为她读童话书的监护人吧。”
胖子感叹“想要有爸爸妈妈,或者哥哥姐姐,总之就是想要有依靠。”
哑女在白河城的贫民窟长大,之前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舌头被人割掉了。总之现在带离白河城,自然不能随意将她抛下不管,胖子焦心问“以后她咋办?咱们都是要离开这里的人,不可能一直陪着她的。”
哑女毫不犹豫跟随他们而来,即便知道会有危险,也依旧跟上了船只。
像是抓紧了一根救命的浮木,也许在她眼中,简云台等人虽然一身煞气,并且都是亡命之徒,可是这样的旅途对于她来说,也是一场华丽又充满盼望的冒险。
有人愿意陪她,看她打手语,为她读童话书,这已经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宠爱了。
简云台握住水杯,摇头说“不知道。”
胖子叹“唉!真想把她带出镜子——回到现实世界,要不咱们找找她?没准她现在还活着,她要是活着的话,现在应该是三十多岁的大姑娘了,诶不对,她在白河城。”
“……”寂静。
简云台沉默喝了口水。
胖子想起两年半以前的那场厄难喧嚣,小声骂道“妈的!联盟作恶多端,我现在才有实感,白河城全城的人都没了。”
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简瑞芝披了件外套,出舱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只是双眼依旧红肿,面上惨无人色。她扶着门框,低声说“联盟一直在找我,我是个神祟,他们不杀死我誓不罢休。这样下去不行,会连累到孩子。”
简云台回头,面色有些难看。
他以前一直想不通,简瑞芝为什么会将他抛在孤儿院,现在想通了。
因为在神龛长大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他以前还想不通,为什么简瑞芝将他抛在孤儿院后,又返回了神龛。
现在同样想通了。
因为会连累到刚出生的他。
因为已经走投无路了,万万不想选的神龛,变成了仅剩的唯一的选择。
这一选,便成为了母亲的死亡之选。
简云台深吸一口气,说“还有六天时间门,六天。”他从塑料袋中抽出地图,这时候胖子的脸色已经十分古怪了,裴溪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诧异偏头看了过来。
简云台摊开地图,深深闭眼说“我知道有个地方,很适合藏人。”
他怎么想也想不到——最终亲手将他送进孤儿院的人,竟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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