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云台很想问一句“你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吗”,但想起柳芙雅的死亡倒计时十五天,他顿时问不出来了。
简云台拉着阿律转身,每一步都踏得很重,冷着脸走回微生千鹤的面前。
微生千鹤平静看着他。
刚刚的整场对话,微生千鹤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阿律,即便是现在也没有。
柳芙雅鼓励推了推阿律的肩膀,“把巧克力给爸爸呀,还记得我教你说过的话吗?”
阿律浑身冰凉,声音低微说“爸……爸……这、这是我给您,做的……巧……”他的话结结巴巴,并且声音越来越小,在微生千鹤转眼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更是直接噤了声。
微生千鹤缓缓皱眉。
阿律抓紧简云台的宽袖,后者蹲下身安抚说“不用怕他。”
阿律便定神,鼓起勇气继续说“巧克力,希望、希望您能喜欢!”
说着他递出了小盒子。
微生千鹤并没有伸手接,开口问“为什么一见到我就结巴,你有语言障碍?”
阿律面色变得更苍白,近乎惨白。
风一吹,他冷得发抖。
——就是在这一刻,简云台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日在神龛微生千鹤找他谈话,当时的微生律直接杀了进来,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微生千鹤,并且怒到震翻了棋盘。
过去一点一滴的冷遇,在未来汇聚成无法磨灭的鸿沟,尽数报应在了微生千鹤的身上。以后即便是想要弥补,也无力回天。
当初微生律让他远离教父,简云台只是面上哄哄答应,心里却不解其意。现在亲眼见识到男朋友过去在神龛过得是怎样糟糕的日子后,他甚至比微生律本人都要怒。
微生千鹤最终还是没有接过那盒巧克力——不喜欢“吃”而不是不能“吃”,但就是不愿意“吃”。这就是他对微生律的态度。
不是不能接纳微生律,但就是不喜欢这个非爱情结晶的产物,所以不愿意接纳。
微生千鹤走后,柳芙雅僵站几秒钟,深吸一口气笑道“我们回去吧。”
“……”这次他们是坐车回去的,微生千鹤还算是半个人,给他们安排了轿车。
将柳芙雅送回居所时,简云台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声问“你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吗?”
柳芙雅愣滞几秒钟,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当然会难过,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在他的父亲眼里却是个明码标价的物品。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阿律的使命,但……”顿了顿,柳芙雅叹了一口气,“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简女士那样,生来就在金窟窿的。贱民生来就低等,无论后天怎么努力,也比不过那些上等人几代祖辈的积累。”
“……”简云台抿唇,他从前也是个贱民,说实在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最后能升到政统,祟种绝对占了很大的优势。
毕竟他在副本里死过很多次了,换做其他祟种的人,在第一次死亡时,他们的人生就已经戛然而止。
柳芙雅说“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笑着面对恶意,告诉自己未来还有希望。”
她冲简云台笑着点了点头,在车窗外转了个圈,玫红色的裙摆被风扬起,“还有,谢谢你,你是今天唯一一个欣赏我的打扮的人,这已经足够让我撑到明天了。”
……
……
车中一片静谧,他们现在要回医疗所了。
阿律靠在车座上,抱着巧克力的盒子,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手。
眼圈红红的。
简云台偏头说“他不值得你为他难过。”
阿律摇了摇头,声音轻轻说“我在为我的妈妈难过。”
简云台便安静了。
那确实是挺值得难过的。
简云台瞥了眼前座的司机,压低声音说“你有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
阿律诧异偏眸,眼睛微亮“我可以吗?”
过了几秒钟,他又低下头说“不可以。我走了,下一个人就是我的妈妈,我们走了,下一个人就是简姐姐和她的孩子。即便我们都走了,也永远会有人需要做出牺牲。如果所有人都想要逃避,未来只会死去越来越多的人,苦难永无止境。”
成长环境塑造一个人的心理年龄。
简云台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孤儿院里数蚂蚁呢,微生律却已经看问题看得这么透彻深奥了。
阿律扬起脸,笑说“但我没有想到,爸爸竟然连见都不愿意见我。”
简云台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未来会遇见很多好人,不是每个人都和他一样。”
阿律“会吗?”
简云台直视着他的眼睛,珍重点头“一定会!”
他在心中默念熬过这些风霜雪雨,我在未来等你,等着握紧你的手。
脑中想这些的时候,阿律在一旁静静笑了会儿,复杂垂眼说“希望吧。”
简云台指了指巧克力。
“在放就坏了,给我吃行吗?”
阿律递过来,“哥哥喜欢吃甜食?”
这点简云台倒是和教父相同,他也不喜欢吃甜食,但还是装作欣喜模样,“我最喜欢吃甜食了!”
说着他打开巧克力的盒子,将里面的巧克力球扔到嘴巴里,“好吃!”
阿律笑得更开怀。
简云台瞥眼问“你刚刚面对教父的时候,为什么结结巴巴的。你害怕他?”
“不怕。我只是看见他的眼睛,我就说不出话来。”
“那你对着我练练?”简云台心想,确实容易说不出话来,毕竟微生千鹤看微生律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死物般,压迫感十足。
阿律耳垂微红,摇头说“不想练。”
简云台失笑“为什么?你肯花心思让他高兴,也让我高兴高兴呗。”
阿律还是红着脸,说“那些话是妈妈让我背的。如果是对哥哥说,没有诚意,我需要回去好好想想再来跟你说。”
简云台“不许想,直接说,这样才最有诚意。”
阿律往车窗另一边靠了靠,脸上的笑容扩大,眼底的笑意也更欣然。
“简姐姐说的真没错。”
简云台一愣,“什么?”
阿律抿唇笑着说“第一次看见她项链里的照片时,我问这是谁。简姐姐反问我希不希望折磨结束,我问她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指了指那张照片,也就是你。”
“……”简云台立即想起上次进镜子的时候,简瑞芝见到了裴溪。裴溪是白色的头发,又戴着面纱,于是简瑞芝误打误撞认为裴溪就是微生律,无意间触及了真相。
他妈该不会说了什么少儿不宜的话吧?
简云台心中一凛,轻咳两声掩饰尴尬,“她都说我什么了?”
“她指了指你,说,当你遇见照片上的这个人时,你的磨难就结束了。”说着,阿律重新靠过来,小拇指勾起简云台的小拇指,眼睛亮亮说“所以哥哥,我一直在等你。”
“……”简云台感觉整个人都快要被融化掉了,男朋友小时候好可爱啊!
而且还乖!还漂亮!嘴巴还甜!
——我一直在等你。
阿律第一次见到简云台时,就说过这句话,而且还强调过两次。
简云台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再垂眼看,阿律笑眼弯弯,白发在月光中微微泛着银色的光泽,像是密林中跳跃出的独角兽一般,单纯又圣洁。
“现在,我终于等到你了。”
简云台再一次拜倒在萌萌版小微生律的攻势下,这个人无论在什么年龄阶段,都能狠狠踩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正要开口说话,远处突然传来喧嚣声。他们已经到医疗所的门口了,医疗所前却聚拢着许多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沸沸扬扬的尘土被掀起,简云台还是头一次在镜子里,见到这么多神龛中人。他甚至觉得所有的神龛成员都聚集在医疗所了,这个场面,堪比教父死了众人送葬。
……嗯,应该不会是教父死了。
阿律疑惑看向窗外,简云台同样疑惑看司机,问“怎么了?”
“不知道。”司机也一脸迷惑,显然这种大场面在神龛很少见。他将轿车的车窗按下来,外面带着哭腔的愤恨叫骂声顿时像是煮沸的热水,一股脑劈头盖脸全部灌入车中“抓到段于景了!!!”
“别拦着我,我要亲手打死他,他是联盟的走狗!他背弃了我们当初的盟誓——他背弃了我们所有人!”
“总队,你怎么还有脸来这里?!你对得起我们么,你对得起副队吗?”
抓到段于景了?!
简云台心中微跳,转眼看向其他人。
大家嘴上虽然骂得厉害,但基本上都只是气话,他们只是不能理解段于景之前为什么要帮着王掩盖那些丑闻恶事。
这是在助纣为虐!
不过他们只是吵吵嚷嚷了几分钟,很快前方就陷入了一片死寂。临近冬季的风凉到人头皮发麻,简云台听见前面的人哽咽“医生说总队受了重伤,熬不过今天晚上了。”
“……!”简云台猛地推开车门,用力拨开人群,面色苍白往医疗所里面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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