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于景每说一句话,微生千鹤的脸色就要白上几分,王看起来倒是没有多意外。
小瘸子直起的背脊弯了下去,他无助地撑住了额头,喃喃说“怎么会……”他扯了扯简瑞芝的肩膀,“瑞芝姐姐,他……”
简瑞芝像是已经呆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愣愣地看着台上那道身影。
简云台也有些难以置信,他的父亲,原本是站在王那一边的吗?
丝毫不夸张地说,段于景的这番话,给了不少人一个要命般的打击。就像是高高兴兴地过去,迎面就被人打了狠狠一巴掌。
大家都已经被“打”懵了。
“今天发声的所有研究员。”段于景偏头看向会场前排,声音像是落满了萧瑟的霜,“都遭到了微生千鹤的蓄意撺掇,早就对联盟心怀不满,并且心存报复诱发了巨大科研事故。一个星期以前,这些人都已经被驱逐出研究队,自此贬为贱民阶级。”
“…………”死寂,落针可闻。
蓄意撺掇?心存报复?
诱发了巨大科研事故?
驱逐出研究队,贬为贱民?
每一句话都说得十分平静,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般。可是每一句话都像是含了锋利的刀刃,将研究员们的心捅了个对穿。
他们从不以王为首,在他们的心里,只有段于景这个总队能够号令他们。从前,段于景说要往东走,他们绝对不会往西走。
“总、总队,您在说什么啊?!”已经有心理素质较差的研究员掩面哭了出来。
“是不是王逼您这样说的?”
研究员们“塌房”了。
简云台也跟着“塌房”了。
十八年来第一次听见亲生父亲的声音,谁知道听到的确实这样一番歹毒的话。
简云台胸腔剧烈起伏,指尖扣着裴溪的手臂,已然深陷在衣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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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简大胆不要难过啊,至少妈妈还是好的,爸爸可能只是被暂时蒙蔽了!”
“段于景是王的亲弟弟,怎么说也应该会帮着自己的亲人吧,我觉得吧,很可能是你们把他想得太好了。”
“不对吧!妈妈这么相信爸爸,小瘸子、研究员、微生千鹤,他们都相信。如果一个人相信的话,那可能是这个人眼瞎了,可这么多人都相信,证明这个人的人品很硬啊!”
“可能是被逼的?可是看起来不太像啊,段于景的微表情和动作不像是被迫说出这种话。”
“假的,假的!一定有难言之隐!”
死寂之中,微生千鹤捂着眼睛笑了一声,这声笑意十分复杂,像是失望至极,却又如蜉蝣撼大树般,无可奈何。
“好。”他连连说了几个好字,每一声都说得极重,“既然联盟卸磨杀驴,不需要我们了。看来再强呆在这里,也不受欢迎。”
微生千鹤朗声问“有谁想跟我走?”
“我愿意!”立即有前排的研究员站起身来,这就像多米诺骨牌一般,迅速引发了连锁效应。当即又有无数研究员站起身,简云台身边一片嘈杂,恍惚之间,他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前面两三排的人全部站了起来。
脚步声响起。
渐行渐远,他们全都走向了大门。
在转身离开之时,不少研究员失望看向了段于景,有些脾气暴躁的人甚至还向冲台上吐吐沫,骂道“刽子手!帮凶!”
段于景垂眸站立,一动不动。
后方传来沃霞玲的无助大喊声,“等等!你们都留下来,这件事情一定还有回旋的余地。微生,你们向王道歉,只要你们道歉,他一定不会为难你们的……”
简瑞芝起身,眼眶微红看了一眼台上的段于景,转身向门外跑去。
“快跟上!”简云台催促裴溪。
裴溪转手拉起他的手,牵着他往后方跑。说来奇怪,简云台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可此时好像已经把全身心的信任都交付给了裴溪,他一点儿也没有迟疑,没有思考前方有没有障碍物,没有担忧自己会摔倒。
他只是心神大乱跟着裴溪向后跑。
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裴溪突然顿足,将他向身后微微一拦。
简云台双手抓着他后腰的衣物,紧张问“怎么了?”前面依旧很嘈杂,像是有许多人同时开口说话。
裴溪说“有人拦路。”
某一瞬间,前方突然静谧了下来。沃霞玲竟然拿出了枪,枪口直指向微生千鹤,“那我们的婚约呢?你走了,我怎么办?”
微生千鹤抬眼看向她,说“家族联姻,何必当真。你可以换一个未婚夫。”
“你——”沃霞玲难以置信,悲愤地大声喊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愿意嫁给你,难道只是因为家族联姻吗?我从小就喜欢你!你只要是长了眼睛,你一定能看得出来!”
简瑞芝连忙上前劝阻,她的手上甚至还拿着那封信,“霞玲……”
话都没有来得及说,沃霞玲直接打断,“不要劝我!”她红着眼眶怒瞪向微生千鹤,说“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我跟你走?我可以不顾我的家族!”
微生千鹤缓缓皱眉,看也不看那把枪,只是抬步绕过了沃霞玲。
附近的研究员们冷冷瞥着沃霞玲——走什么走?他们和沃霞玲的研究理念自始至终都南辕北辙,沃霞玲是一个坚定不移的阶级制度拥护者。若是带上了沃霞玲,他们恐怕还要担心日后还会和以前一样,总是因为理念的原因发生巨大分歧。
本身就心情糟糕,现在心情更糟糕了。
附近人的视线冰凉又带着嘲讽意味,像是从前几年的温馨相处都被抹杀的干干净净。这种孤立般的痛苦让沃霞玲浑身发抖,她猛地转过身,哽咽着大声说“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总是要这样排斥我?你们不也是贵族阶级吗?我拥护的一切,同样也是你们拥有的一切!”
微生千鹤突然顿住脚步,转过头。
沃霞玲眼睛微微亮起来,以为事情有转机。正要说话,微生千鹤的视线却直接略过了他,凝神看向了另一人,“你不走?”
“……”沃霞玲身形猛地一僵,一寸一寸转过头,看向旁边面色发白的简瑞芝。
简瑞芝似乎也没有想到突然会被点名,看着研究员们期许的目光,她咬牙看了眼手中的信封,迟疑几秒钟后,摇了摇头说“我……我还是想当面再问问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段于景。
微生千鹤并不意外,叹气说“你们已经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路。最终,你还是会来找我的。”
简瑞芝视线微黯偏眸,并没有说话。
“这些天,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我和其他研究员都会欢迎你的到来。”微生千鹤像是又要转身走,想了想,破天荒补充了一句真情表白,“他能给你的,我同样也能给你。”
简瑞芝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不像是没有听懂最后一句话,倒像是不在意所以没有反应。一旁的沃霞玲反而像是被锐刺给刺中,额头上一下子暴起青筋。
她上赶着想要跟随,微生千鹤看都不看她。简瑞芝根本不想去,微生千鹤和研究员们反而却三番四次地邀请?
更让她惊怒的是,一直以来,她都很信任简瑞芝,将这个人看做亲近的朋友——她以为她的朋友和自己的未婚夫交情并不深!
比起微生千鹤对自己的无视,沃霞玲更在意的是简瑞芝对自己的背叛。
“为什么他要邀请你?!”沃霞玲咬牙看向简瑞芝,诘问“你私下里勾引他?”
简瑞芝诧异皱眉,“你在说什么东西?我每一次和他见面你都在场。我们话都没说几句,而且我喜欢谁,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么?”
她心思微转,很快就反应过来很可能是沃霞玲过去数次欺压底层人民,瞧不起新进研究员,这已经犯了众怒。
微生千鹤不想带沃霞玲一起走,只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可沃霞玲自身好像没有发现这一点,或许应该说,正是因为从小到大都厌恶底层人民,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习惯。
她不明白为什么研究员们排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王与微生千鹤会发生分歧,更不明白为什么简瑞芝近日愁眉不展,同段于景生了嫌隙——她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研究队会分崩离析,昔日的美好碎了一地。
因为在她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理念之分”这种概念。
政统、贵族为上等人,平民、贱民为下等人。在她看来,这是天经地义的常识——就像地球是圆的,根本就不需要争论。
简瑞芝正要同她说这些,沃霞玲却猛地举起了枪,指向微生千鹤的背影。
“你再走一步,我就要开枪了!”她冲着微生千鹤的背影哽咽大吼。
微生千鹤脚步未停。
沃霞玲“你真以为我不敢开枪?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她大骂数声,把一辈子知道的脏话都用上了,可微生千鹤还是头也不回,根本不理会她。
比不喜更让她害怕的,是无视。
沃霞玲猛地咬住下唇,死死闭上眼睛,一瞬间热血灌脑,用力扣下了扳机。
砰——
一声巨大的枪响。
研究员们似乎都懵了,微生千鹤身形向前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他的后腿弯处出现一个血洞,此时伤口正潺潺往外淌血,看着分外骇人,研究员们转头怒斥“你这个疯子!疯婆娘,走,我们别理她!”
沃霞玲瞪着微生千鹤的背影,泪流满面大骂“是你抛弃了我!”她转头握住简瑞芝的手臂,哭求说“我只有你了,我现在只有你了。你千万不要去他那里,不要让他得逞。”
简瑞芝抿唇,看起来有些迟疑。可沃霞玲一直在哭着求她,为了安抚沃霞玲,简瑞芝只能无奈先应承,说“好……”
简云台在后方听了半晌,这个时候总算是明白了过来——即便眼睛看不见,他也能猜到这一枪打在了哪里,必定是腿。
微生千鹤的腿有问题,行走不是很方便,想必就是这个时候落下的病根。
闹剧结束,研究员们搀扶着微生千鹤走出了联盟大厦,而这样一群热血沸腾的年轻人,正是神龛的前身。沃霞玲情绪激动,像是犯了病一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有士兵给她注射了镇定剂,将她带走。
走廊内有血,有泪,还有散落一地的文件,与被研究员们愤然甩下的白大褂。
简瑞芝走到简云台面前,叹气说“本来要给你买盲杖的,但……”她回头看了看一地狼藉,说“让你们见笑了。”
说着,她抬起了手。
左右手微微扯住信封的上下两端,做了一个“扭”的姿势。
简云台一听到“斯拉”的撕纸声,当下心中一惊,立即抬手握住了简瑞芝的手腕。
简瑞芝停住动作,疑惑问“怎么了?”
简云台攥紧她的手腕,像是攥紧了片缕的希望一般,鼓起勇气说“你不是想要跟他表白吗?这是情书?你去啊!”
“……”简瑞芝愣了足足数秒钟,“噗嗤”一下子笑出声来,她摇头说“都什么年代了,我怎么可能会写情书。表白这种事情,用嘴巴说不就可以了,这里面装的,是其他东西。”
简云台哑然,“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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