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又说了许多,她像是一个导游一般,极力推崇自己的家乡,想让黑客白知道自己老家有哪些好东西。黑客白每每都是微笑着应声,说一个“好”字。
最后,妇人像是说累了,喝了口水道“嗨,总之你过去后就知道了。”
黑客白还是说“好。”
这一次,他轻轻地补充了一句,“等你带我回家,我就知道了。”
妇人笑了笑,同样很期待。
大约在五点半的时候,卡车停在了车站外面。简云台等人终于来到传说中的梁湖湾站,站台设置在山沟沟边上,他们爬了好一阵,才爬到山腰附近的发车地点。
胖子累得气喘吁吁,大呼要命啊!
距离发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周围的人很多,都是近年关想要赶回家过年的人,他们携带大包小包地坐在车站里。卖花的小姑娘在人群之间游走,粉红色的碎花裙在雾气中时隐时现。
“买花吗,叔叔。”
“姐姐买一束花吧。”
“哥哥买花吗?”她走到了黑客白的面前,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问。
黑客白垂眸注视着花,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眸色变得复杂了起来。
男人挥手说“不买!不买!”小姑娘眼巴巴看了黑客白一眼,转身走了。
贱民区的车站不比其他阶级的车站,这里的火车轨道是裸着的,安全问题全靠居民的自我防护意识。人群三三两两聚集在轨道周围,焦急等待着火车进站。
妇人察觉到黑客白的情绪不对劲,担忧问“怎么了?”
黑客白回神,盯着那卖花小姑娘的背影,说“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个朋友。”
一旁,鱼星草心跳突了一下。
他也许,知道黑客白此时在想什么。
他们曾经无话不谈,曾经年少定下了一个颇为幼稚的约定——以后要是结婚了,那就选在同一天结婚,按照他们当地的习俗,新娘接亲碰头,是要互换捧花的。这代表着对对方的美好祝福,以及盛大愿景。
黑客白垂眼说“我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回来了,可我还有一个约定还没有完成。”
他有些心神不宁,像是迟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也变得有些焦虑了起来。
呜呜呜——
呜呜呜——
鸣笛声响起,火车已经进站了。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火车已经进展,请您携带好您的随身物品……”露天的车站内响起温柔的电子女声,提醒乘客登上火车。
夫妻两人提着小包,正准备招呼黑客白上火车。后方的黑客白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到卖花小姑娘的面前,用身上仅剩的零钱买下了一束最为娇艳的捧花。
他转头冲妇人说“你们先走,两个小时后火车会停站。到时候你们下车等我,我会坐其他的车次过来,然后和你们汇合。”
夫妻两人猛地一惊,“啊?”
黑客白说“我还有一个朋友,没有来得及告别。我想和他告别之后再走。”
他说的自然是鱼星草。
一旁的胖子咂舌问“这花后来送到你手上了吗?”
鱼星草眉头皱得更深,说“送是送到了,但不是这个时间点。我记得他花送过来的时候,世界已经畸变了。而且他也没有跟我告别,只是放了束花在我的家门口。”
胖子更懵了,“啥意思?他现在买了花,为啥几年后才送到你手上?那他现在跑回去……该不会是被人给捉住了吧!”
被人捉住,自然就送不了花了。
鱼星草面色微变,眼里满是担忧。
这个时候还回去干什么啊!
黑客白永远都会在他觉得不必要的问题上,格外执着,就像现在一样。
夫妻两人显然不放心,觉得这太危险了。但火车马上就要发车了,他们也劝不住黑客白,最后只能担忧地让其万事小心。
他们的小孩倒是眼巴巴抱着黑客白的腿,无论如何也不让黑客白走,眼圈红红哭道“哥哥和我们一起,和我们一起走!”
妇人去拉小孩,但小孩像是担心黑客白走了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一直死死抱紧黑客白的小腿。
黑客白无奈地蹲下身,摸了摸小孩的头后,将一直抱在怀中很宝贵的书包递给了小孩,“哥哥把电脑押在你这里,可以吗?”
小孩抱紧书包,泪眼汪汪说“那哥哥你一定要来找我们哦!”
黑客白轻轻地笑了,“电脑押在你这里,我肯定会来找你的,不会溜走。”
小孩高兴,“好!”
这才将小孩哄上了火车,妇人依依不舍贴在车窗前,冲黑客白说着什么。隔着一层窗户玻璃,黑客白也听不清。
呜呜呜——
呜呜呜——
鸣笛声再一次响起,与此同时,还有叮铃铃的铃铛声。火车缓慢地开了起来,黑客白跟着火车走了数步,抱花的少年在朦胧的夜色中,像是一个初临人间的天使。
火车越来越快。
黑客白终于停下来脚步,不再追着火车跑。他看见妇人冲自己挥手告别,笑吟吟用口型说“来找我们,我带你回家——”
黑客白心中最柔软的那个地方被触动,他同样扬起笑容挥手,高声喊“等我!我坐下一个车次来找你们!”
妇人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但火车开得太快了,它携带着未尽的话语,像是一柄长枪一般,倏得刺入了浓郁的白雾中。
那些白雾被暴力地划开,又迅速聚拢在一起,将火车的尾部重新掩盖了起来。
黑客白转过身,沿着火车轨道往回走。手中的花束沉甸甸的,他心底那处空旷的沙漠好像也被填满了,变得充盈起来。
胖子感叹说“啧啧啧,之前我还讲这算不算是对黑客白的救赎。现在看来,完全就是救赎啊!要是没有这家人,他恐怕——”
胖子后面的话语,被他自己吞到了肚子里。他看见了简云台的脸色,后者并没有听他说话,反而像是整个人定在了原地,一直死死瞪着车站内的车牌。
简云台的脸色有些难看。
胖子疑惑问“怎么了?”说着,他转眼看向车牌。这个车牌的位置太偏僻了,方才车站里的人又格外多,因此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现在人全部上了火车,胖子才堪堪能够看见车牌,以及上面偌大的的标语——
欢迎来到忆白城站
“忆白城站?”胖子人都傻了,“这个站点的名字不是叫梁湖湾吗?”
简云台声音发紧,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座山脉的名字应该叫做梁湖湾。”有些本地人是会用地方名,代替站点名的。
这是只有本地人才会知道的事情,偏偏鱼星草从小到大都没有出过远门,他也不知道这个小细节。
鱼星草疑惑问“只是个站台的名字而已,有什么不对吗?”
简云台面色更加难看“……”
有什么不对?
——不对,太不对了!
忆白城站,简云台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见过有关于这个站台的新闻报道!
他一直都不说话,或者是他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搞得胖子和鱼星草更茫然。
胖子看了眼手上的直播间,顿时有些毛骨悚然,几乎可以说是汗毛直立。
从“忆白城站”这四个字出来以后,弹幕上已经一片刷屏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的天啊,这对黑客白也太残忍了吧!”
“妈呀,我身上都开始发麻了呜呜呜呜呜,全部都串起来了啊!这种命运的捉弄感,太恐怖了!!!”
“不要上车!”不少观众惨呼出声,“啊啊啊啊啊啊谁能把那家人弄下来啊,不要上车!不要坐这一列班次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上车!”
“不要上车!!!”
观众们疾言厉色。
直播间弹幕只是看着,都触目惊心。
胖子惊了,心脏也跟着一阵一阵地紧缩,“什么情况,到底怎么回事啊?!”
另一边。
黑客白沿着轨道往回走,后方还有“呜呜”的鸣笛声,那是火车远去的声音。他心情很好地抬手拨弄花骨朵,娇嫩的花瓣上还染着晨露,在车站的灯光里亮晶晶的。
他抿唇浅笑,一步一步往前走,像是拥有一个让他无比期待的未来。
嗒嗒——
嗒嗒——
某一瞬间,后方传来了一声巨响,整个山脉仿佛都在为之震动。轰隆隆!轰隆隆!地动山摇,脚下的轨道巨震不止,四周的白雾像是突然间变成了能够吞人的怪兽,它们在嘶吼着!它们在咆哮着!
它们吞并了天地万物,山上的巨石轰隆隆的响,像是泥石流一般恐怖。
这些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又好像近在眼前,像是妇人的那句笑吟吟的低语——
带你回家。
黑客白身形摇晃了一下,怀中依旧捧着鲜花,迷茫地回头往后看。
轰隆隆!
轰隆隆!
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那巨响一直没有停歇,像是老旧的发条,被人暴力又强硬地抽离——在世界畸变的两年前,白河城的火车员工信息网络遭受不明攻击,修复了月余都没有修复好。上层人做事拖延,员工们交班混乱,就这么一日拖着一日,一日混着一日,终于有一天,出事了。
混乱的员工内部网络,导致火车司机错误交班,行驶上了错误的轨道。大雾四起,两列火车被隐藏在浓郁的白雾之中,在一声让世人为之震惊的轰然巨响中,错轨相撞。
它们一齐跌下了梁湖湾。
两列火车上共有一万六百零三人。
无一生还。
听说,后来督察队打捞火车残骸时才发现,车上有三名不属于这个班次的乘客。
在这震耳欲聋的响动声中,有一声很轻很轻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像是奶猫在虎狼环绕之中无助地哭号一般,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得见它——那是黑客白手中的花束,掉落在地的声音。
那一年,大雾四起,列车相撞。
黑客白的电脑,和世间留给他的最后一抹善意,被一起葬到了梁湖湾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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