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澜眸中仿若一泓深潭,深深闭眼,仿佛在逃避现实一般,迟迟没有回头看。
他恐慌。
恐慌自己回头看时,少年已经悄无声息地没了气息,倒在了他不知道的地方。
而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周围的宫人们惨叫着、哽咽着,脖子上的青筋接连暴起,几近痛不欲生。在这些喧嚣声中,简云台的轻咳声显得很微末,但九重澜还是辨认了出来。
他这才抖颤着睁开眼,抿唇回望。隔着错落有致的人群,两人红着眼眶对视。
海神心急火燎地大叫“方才不是还挥鞭,像是尊神一样扬言要杀了我。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鞭,为何这最后一鞭你迟迟不肯下手?九重澜,难道你真的对他了心?”
海神难以置信。
鲛人心,必定会分化,但九重澜却迟迟没有分化。海神一直觉得是情未到最深处,这凶鲛才会始终淡漠冷清。
可偏偏这淡漠冷清都只是他所看见的,他所面对的。如今在这混局当中,海神终于看见了九重澜看向简云台的眼神——
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
正因如此,海神变得更加癫狂,大笑数声似乎想要笑尽心中的不甘。
在他的眼中、不!应该说在世人眼中,九重澜比他更像一位神祇,始终从容不迫意志坚定,看任何事物都无爱无憎。
在海神珠还未遗失之前的那段时间,海神也拥有躯壳。他总是带领宫人们三天两头去攻打鲛人族,言辞之间满满都是挑衅。
话语都捡着恶心人的去说。
海神想要激怒九重澜,却始终未果。他始终忘不了九重澜逐浪时的宏大场面,于是他想着,如果不能让这个人尝到爱的滋味,那么就恨吧,恨也是一种情绪。
可是连恨都没有。
九重澜看着他的眼神,始终都像是在看着空气,看着一个并不重要的过客。
甚至就连现在也是如此。
过往种种连他这个神祇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他的下属简云台却做了个遍。
凭什么?
凭什么!
“他看起来已经快疯魔了。”
红心乐蹲在简云台身边,实在不理解海神为什么这么偏执。附近的玩家们哀嚎遍野,海神却比他们还要歇斯底里。
“你不是恨我吗?为什么不挥下这最后一鞭,只要挥鞭,你鲛人族从此都不用受海神宫的侵扰,你也再也没有烦闷之事!”
咚——
伴随着一声闷响,海神的怒吼声戛然而止。在他接近凝滞的目光之中,九重澜松开了手,骨鞭应声而落。
他连看都没有看海神一眼,反身来到了简云台的身边。
红心乐就蹲在另一侧,于是他能够很清晰地看见九重澜此时的表情。
脸色煞白,垂眸时白色的眼睫轻颤着,僵硬抬起了手臂,却迟迟不敢触碰简云台。像是生怕这一个轻轻的触碰,后者便会永远闭上眼睛,再也没有办法醒来。
红心乐经历过偌大家族的兴衰,见过亲妹妹死在自己的眼前,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心硬如磐石,此时却依旧心底泛起不忍。
“海神说得是真的。”
红心乐轻声开口。
九重澜身形僵硬,作笨拙地抬手擦拭简云台唇边的血,可是伴随着一声快过一声的干咳,这些血只会越来越多。
被抹开,占满了视线。
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是满手的血。
“疼不疼?”他声音沙哑。
简云台脸色惨白地摇头。
九重澜眼眶通红,“我怎样才能救你?”
“……”
简云台顿了顿,还是摇头。
直播间已经是一片惨叫
“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心碎了,你们还记得简大胆身上的复活疑云吧?一开始我就知道a级副本不是那么好闯的,所以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我看见海神要打简大胆,我就以为简大胆会被打死,然后复活。”
“并不是!”
“后来我就想着会不会九重澜鞭杀海神的时候,简大胆会上去拦。然后就出现了第二次喝海神酒时那么心碎的场面,九重澜肯定会以为简大胆从头到尾都在做戏。”
“也并不是……”
事实上如果是这两种场面的话,那观众心里可能还要好受些。
因为这都是误会。
误会这个东西,只要有嘴,那么早晚都能够说清楚的。
可现在已经不能说是误会了。
今日九重澜执鞭,不论简云台能不能活,他此时都已经算是油尽灯枯。观众们都有些不敢看屏幕了,更不敢看九重澜自责惘然,满满都是无助的绝望眼神。
静默片刻,九重澜看向海神的方向,嘶声问“我怎样才能救他。”
白色的流固体涌着,人脸凸出表皮,这张脸明明五官极其模糊,但神情却像是要冲出固体一般。海神似哭似笑,满怀唏嘘说“你最终,还是走下了神坛。”
“我怎样才能救他。”
九重澜还是这么一句话。
海神说“他所中不过是六芒星恶咒,只要我停了咒,他就能活。”至于还能够活多长时间,海神选择性忽略掉。
他畅快笑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说罢,他像是彰显自己的诚意一般,立即停掉了其他玩家身上的恶咒。
惨叫声这才变小,众人奄奄一息。
近处的胖子与林福雪终于也不再浑身痉挛抽搐,只是依然无法开口说话。
“鲛人玉骨。”海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