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沙费内！”童尧此时的心情堪比偶像塌房,怒斥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悔改，那还不赶紧停下这一切！”
沙费内愣愣抬头“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不等大家有所反应，整座山的山崖都开始无端震动。先是从山脚传来轰轰巨响,两声过后所有人都身形摇晃，只能被迫压低身形以求站稳脚跟。众人面色一变，原住民们几乎下意识齐齐偏头，看向了简云台。
更准确的来说，是看向了他手中操控炸弹的红点遥控器。
“我可没按。”简云台的身形也在摇晃,但他的脸上不见一似惊慌。依然是甜滋滋的笑容，两手一摊开示意自己的清白。
做完这些后，他又偏头看向沙费内，稀奇笑着问“你这是定时炸弹？”
“……”沙费内以沉默代替默认。
这对于民众来说,几乎是一个晴天霹雳，将他们直接砸懵。直播间观众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纷纷担忧
“我之前看电视剧的时候看到过，有些炸弹确实可以操控也可以定时。沙费内用的就是这种炸弹吧，他真的好毒啊！”
“啊？那原住民该怎么办呀？”
“姐妹们,不止原住民危险啊,就连玩家们也很危险。现在副本里只剩七个玩家了,包括简大胆在内，其中还有两个鬼祟和一个灵祟，以及几个人祟，这些玩家都是脆皮。山一塌，妖祟还可能活，他们不可能。”
“天啊，不要这样啊！玩家们好不容易才苟活到现在，千万不要在最后关头再产生毫无意义的死亡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轰轰！山脚下再一次传来巨大的爆炸声,这一次整个地面都跟着抖颤起来。不少人都一个不留神，狠狠摔倒在地。
屏障依旧牢牢竖在山崖旁边，有原住民神情惊恐地爬到屏障旁边，举着拳头一次又一次砸向屏障，他们崩溃冲人工智能高喊着——
救救我！救救我们！
漫天的尘土纷纷扬扬而起，微微启唇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风沙直直灌入嘴巴里，抿唇时甚至都能够感觉到沙尘的颗粒感。
斜后方有巨石滚滚而来，陈坞单臂将离他最近的黑客白拉走。等混乱过后，黑客白那张透白的俊秀面庞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只有一双瞳孔极其鲜亮“鱼星草在哪？！”
陈坞冲他比了个‘你放心’的手势，转身迅速跑开。大约五分钟以后，他才背着鱼星草赶来，恨恨骂说“早知道刚刚就应该直接下山了，现在跑都没办法跑！”
“咳咳……咳咳咳……”鱼星草拿衣袖掩鼻，说话时嗓音干涩“来不及，我们决定上山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逃离的机会。”
黑客白沉下脸来，沉吟说“要毁掉那两块核聚变芯片。”
鱼星草破天荒地没怼他，只皱着眉为难说“沙费内在屏障另一边，我们没法接触到他。图灵的这块……”
“……”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转面看向图灵。
整座山脉都因核聚变芯片引发了天气异变，这儿的温度明显比副本其他地域要低，而且还要低得多。嗖嗖冷风盘旋在所有人的眼前，又一缕一缕沿着衣服往里钻。
像是无数只生有冰冷亮皮的蛇，从脚踝处嘶嘶爬上，又紧贴着人的骨髓。
天边降下了细密的小雨，这种雨比瓢泼大雨还要恐怖，似有一根接着一根的银针，阵阵都精准刺向人们的眼球。
世界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图灵站在屏障边缘处，指尖轻轻抵住那倒透明的‘墙’。
不同于其他人的东倒西歪，他站得格外笔直，只能从他随风而动的墨发窥见此时风雨飘零的乱景。
喧嚣声、嘈杂声、大叫声……山崖上已经炸开了锅，自始至终图灵的视线定点从未变过，一直牢牢盯着屏障另一头。
滴答——
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鼻梁滑下，又徐徐淌过形状好看的薄唇。
最后沿着锋利的下颚，砸落在地。
新历137年的图灵测试，也是这样。
那日人群熙攘，人头攒动。平日里一手便能够挥开的人群，在那一天由点聚集成一个面，随即平地而起不可逾越的高墙。
而后。
他眼睁睁看着简云台死了。
那是图灵第一次体会到‘失去’的痛苦，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的心脏寸寸揉碎，每分每秒都在无声地凌迟。
说是撕心裂肺也不为过。
沙费内当初对他的奚落，犹然在耳畔“图灵！我当初就不应该制造你，你永远都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机器！”
“你懂什么是家园吗？你知道什么是同胞吗？你感受过血液在脉搏里流淌的感觉吗？”
“当人们死的时候，他的同胞会为他哭泣，你有过这种感觉吗？”声声质问中满是奚落，最后汇聚成一句武断的冷嘲“你没有。”
不……不是的……
如果图灵真的没有过这种感觉。
那么这四百多年来的无望等待，以及心脏痉挛的剧痛又是从何而来？
眼前的一幕幕，依稀之间与记忆深处最惨烈的伤疤重叠。只不过这一次有微末的不同——眼前依然人头攒动，然而这一次的人们却东倒西歪，根本无法安稳站立。
他们之间仿佛总是隔着崇山峻岭、艰难险阻。当年阻拦住图灵的人们，由点汇聚成不可逾越的面，又经历了四百多年来的疮痍，被天灾**一并击垮。
这一次没有人能够再阻拦图灵了——没想到最后帮助他的，竟然会是天灾**。
“要不……”陈坞小心翼翼出声，“上去问问图灵，直接问他核聚变芯片在哪。”
鱼星草皱眉，不动。
由于他的视线一直紧盯图灵的缘故，直播间观众也能十分清晰地看见图灵。
弹幕登时刷新飞快
“不知道现在图灵在想什么，天啊……这个场景就连我看了都很难受。更别提他是当事人了，这一次依旧被阻拦了。”
“即便没有人群阻拦，也会有核聚变芯片汇聚成的屏障阻拦，这简直是噩梦重现啊！”
“比噩梦重现还要更恐怖，之前只是单纯的失去，这一次很有可能是失而复得后再一次失去。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
“体会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怎么可能还可以接受得了再一次失去55555555”
砰——
巨大的爆炸声离山巅越来越近，这一次的爆炸之后，足足静了两分钟左右。
简云台轻轻抬脚，脚尖微悬踢开碎石，又蹲下身笑道“博士，您还好吗？”
“咳咳咳……咳咳……”沙费内捂住嘴巴偏头猛咳，指缝间不断流出污浊的血。
简云台微微后仰，似是有些嫌弃地避开飞溅的血。顿了顿后又笑眯眯说“相信以博士的才智，一定及时留有炸弹的后手。”
沙费内脸色惨白“我没有留后手。”
简云台笑容不变“我不相信。”
沙费内深深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缓缓摇头，痛苦说“我真的没有留后手。”
“…………！”弹幕比简云台本人反应更激烈“？？？沙费内你咋回事，炸弹！是炸弹诶！你连定时爆炸和遥控爆炸都想到了，居然没有去想怎么暂停这些爆破装置？！”
“他的表情看上去不太像撒谎。”
“啊？那玩家们应该怎么办呀？无法阻止爆炸的话，那岂不是只能等着被埋死啦。”
正当众人惊恐万状之时，简云台却偏头甜笑，问“这些炸弹的制造工艺，是否也和核聚变芯片有关？”
沙费内颤颤巍巍道“是……”
那就不必多说了。
毁掉核聚变芯片，炸弹自然会停。
简云台笑着探手，伸向沙费内的脖颈义肢，手掌却突然顿在空中。
沙费内没有反抗，开口说“核聚变芯片是毁不掉的，将它碎裂根本没有用。”
新历年开启至今六百五十九年，核聚变芯片一共碎裂过两次。
分成了三半。
如果一半已毁，还有两半分别在沙费内的喉咙中，以及被图灵收纳。
即便再将其碎开，世界上只不过是又多了一块核聚变芯片而已。
“唯一有用的办法，是将它扔进熔炉之中。”沙费内深呼吸说“用烈烈的岩浆将其浇灌，它才能够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观众们几乎立即反应过来
“熔炉？熔炉就是那个烧遗体的建筑物吧？我记得这个副本一开始的时候，所有玩家都被人工智能抓了。当时他们就是在熔炉之前开启时空隧道，回到新历137年的。”
“！！！我想起来了！你们还记不记得当时队列行走的时候，沙费内一直很抗拒熔炉。我总算是明白了——他身揣核聚变芯片自然心虚，他肯定怕图灵直接把他扔进岩浆。”
“对对对！应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熔炉里面挂满了沙微星的遗照。沙费内可能害怕进去，害怕面对这些东西。”
“其实我到现在都还有些不明白，图灵为什么要在熔炉里挂沙微星的遗照啊？”
“应该是为了报复沙费内吧？”
“草……这样一说就全部连起来了！”
在大部分人严肃讨论的时候，还有小部分人忧心忡忡“你们为什么还能认真分析啊！我已经惊恐到叫出声来了，现在该怎么办？要是我在副本里妥妥的凉透啊！”
众人这才想起眼下局面堪比燃眉之急，纷纷担忧地看向直播间屏幕。
山崩地裂也不过如此，沙费内似乎想要爬起来，又踉跄着摔倒在地。
他撑着地面，面色几经变换后脸色惨白说“我、我本就应该要偿命……”
“嗯？”简云台甜笑着偏头。
少年精致的眉眼就在眼前，尘土纷纷扬扬并没有阻碍他的半分绮丽。
沙费内嘴唇抖颤说“还有一个办法。我虽然没有给炸弹设置停止程序，但是我设置了距离程序。如果我距离炸弹过远，那它就会强制性停止，也不会继续爆炸下去。”
‘距离过远’很难界定。
更难以办到。
若是在场玩家中有鸟类变异的妖祟，那么这件事好办——直接将沙费内提起来，高高飞向天空中，将他带离山巅即可。
可惜没有鸟类变异妖祟。
那么这件事只剩下唯一的解决办法了，沙费内看向山崖边缘处。
深吸一口气，他摇摇晃晃站起身。
旋即踉跄走向边缘。
轰轰！轰轰！巨大的爆炸声再一次响起，方才山脚的几声响动仿佛只是前戏，如今才是真正的天崩山摧、地动山摇。
沙费内数次跌倒，又数次爬起。
歪歪斜斜走向山巅，活着的时候有多名声显赫，死时就有多轻如鸿毛。在场之人都忙于躲避纷乱跳起的石子，没有一个人看沙费内，更没有一个人去关注他。
于是在无人问津之中，他纵身一跃。
跳下山崖。
‘哗啦啦’像极了玻璃碎裂时的催响声——山崖的屏障同样装有距离程序。在沙费内跳下山崖的那一刻，屏障便寸寸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