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小郎君。”</p>

轻轻的声音响在孙六子耳畔。</p>

像是一缕缕细发在他耳畔、脖颈处搔来搔去。</p>

他的心也跟着发痒起来，嗅着鼻翼间那阵幽微却深刻的香气，孙六子微微抬起眸子，看到了一双藕荷色鸳鸯绣鞋包裹的小脚儿，他的视线顺着那双小脚儿往上延伸——如花似玉的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车厢里，眼神迷离地看着他，轻轻唤他：“郎君，郎君……”</p>

孙六子的心尖尖都打颤起来！</p>

伴着那阵若隐若现的呼唤声，他似看到女子一身衣裳都变得晶莹剔透起来。</p>

在那近乎透明的衣裳下，窈窕身形若隐若现。</p>

孙六子喉结滚动，早将秦管家的警告抛之脑后，他双手按着马车的地板，像是一条狗一样爬进了车厢里，爬到了自家东主夫人的裙摆下——</p>

王传贞头戴斗篷、身穿黑衣、手上包着黑布兜子、脚上踩着黑色鞋子，看着孙六子抱着一具黄土塑造的观音像耸动着身体，孙六子浑身扑簌簌抖落灰黑的灰烬，其身形在这一瞬间变得干瘪萎缩。</p>

黄土观音像而将孙六子的身躯完全包裹。</p>

——与先前看起来并无任何不同的孙六子从马车车厢里走出来，神清气爽地走到那偷偷窥瞧着车厢动静的一众家丁私兵中。</p>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皆默契地未提孙六子钻进夫人车厢里的行为。</p>

车厢里。</p>

王传贞又换了副模样。</p>

她浑身被赤红泥壳包裹着，将地上散落的一层灰烬，均匀地涂抹在自己身上，那些只是从孙六子这样普通人身上抖落的灰烬，覆盖在她身上，却渐渐弥生出一层黄土的泥壳。</p>

但是，那层灰烬数量终究太少，以至于王传贞仅能以这一层灰烬覆盖住自己的双臂。</p>

“劫灰太少了……”她低声自语。</p>

赤红的面孔上忽然绽开一个妩媚娇艳的笑容：“却也没有关系，外面还有那么多劫材，等着为我供应劫灰……”</p>

“郎君呀郎君，下次再见面时，看你还能不能认得出我？”</p>

王传贞低笑着。</p>

在她身后，那猩红色的泥壳上，渐渐浮现出一张阔大的面孔，那张阔面上，又渐渐显露出粗眉大眼、厚鼻厚唇的五官——王传贞背后，竟生出了一张男人的脸！</p>

‘男人’脸上，满是痛苦表情。</p>

他张开嘴唇，发出一阵阵呓语声：“夫人，夫人……金丹给我，金丹给我……</p>

你怎能如此——如此狠毒？！</p>

你竟独吞了金丹，全然不顾为夫——全然不顾我的死活！</p>

我们夫妻十余载，你竟能如此狠毒？！”</p>

王传贞听得背后那张阔面上传来的阵阵呓语声，她面上笑意倏忽收尽，脑袋跟着转过了一百八十度，一双眼睛与自己背上的阔面对视着，面上忽又有了笑意：“金丹已经被我吃了呀，相公……</p>

莫非你当时未有看到？</p>

我在你眼前，将那颗金丹吞下肚了呀……”</p>

“毒妇！毒妇！</p>

你这毒妇，啊！我恨不能生啖你肉！”男人的面色瞬时变得狰狞起来！</p>

王传贞依旧笑着：“我的肉随处皆是，我可令你的下人随意从地上挖些泥土过来，相公，你可要吃些？”</p>

男人的神色又瞬间变得充满哀求：“夫人，夫人，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们夫妻十余年，你忍心见我如此，忍心见死不救？”</p>

王传贞看着男人不断变化的神色，眼中却倏忽淌下两行泪水。</p>

她左边脸颊上覆盖的赤红泥壳如水般泛起了涟漪。</p>

涟漪中，竟又生出一张与她别无二致的面孔。</p>

那面孔张开眼睛，死死盯着男人，眼睛赤红，血泪从眼角淌下：“相公，我的好相公，你可曾顾及过我的死活？在那牌坊里，你将我留在泥河中，自己驾‘叶子船’脱离之时，可曾想过回头拉我一把？”</p>

“我想过的，我想过的！”男人连忙道，“我当时不是回头了吗？”</p>

“是啊，我的好相公，他是回头了……</p>

他回过头来，让我将金丹交给他。</p>

我依言做了，他又转身走了……”那面孔面上浮现一抹笑意，笑意越来越扩大，夜枭似的笑声盘旋在车厢里，“天可怜见，天可怜见——船沉了啊，船沉了，泥河里的泥人却在我脚下搭成桥，却把你手里的金丹夺过来，又送到了我手上！</p>

夫君，这都是命，</p>

这都是命啊——”</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