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零九章·HE·蝉时雨(1 / 2)

——所谓的出发感,其终点是受控的死亡。

人们一旦预料到自己的死亡,并平静地接受它,便会迎来强烈的安定感。

因为他们知道,在此之前,一切的行为都拥有意义。他们会无比清晰地知晓自己的结局,他们行动的路线将始终不变,由生至死。

奈落足足经历了,长达四天多的这种出发感。

像是拎起背包,要开始一场遥远的旅程,她的心绪变得无比平静。

在这些天,她想起了很多东西。

比如,小时候,来自家族的声声叮嘱。

一路成长以来,每日苦练的枪法。

背负着任务登上那艘船时,心中的阴郁。

以及,被公主抓走时,失去生命力,被吸干灵魂的痛苦。

还有……

在最绝望的时候,她看见浓云般的黑暗中,伸出的那只手。

对她伸出的手。

那只手的主人依旧站在她的面前,如同她每一次看见他的那样。

她隔着一层窄窄的晨雾和水气,长久地注视着他。晨光像剪开水面,划开乳白的花瓣般落在他的脸上。

她就要离开了。

尽管她才刚刚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苏明安。”她说“我想回家。”

“在之后……我会让人送你回去。”苏明安说。

奈落露出笑容

“我在活着的时候,就好像自己永远不会死去……但到了死的时候,却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活过。”

“……”

“帮我看看这个世界的明天,好吗?”奈落说“如果,你能从那座云上城回来的话,帮我……照顾朵雅,好吗?我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她是对我最好的人。”

“……”

“现在想想,我这一辈子中最快乐的时光,居然是看见你来救我的时候。”奈落轻声说:

“你是王子,我是中了魔咒的公主。”

说完这句,她忽然注意到,她的视野,再度开始模糊。

一股强烈的虚弱感攀附上升,她有种极为明显的预感。

她垂眸,看见苍白的色泽,开始一点点攀上她火红的发。

象征年轻、张扬的火红长发下,她那格外纤长的眼,正渐渐显出血丝。

在暖风的吹拂下,她的发丝开始变白、变枯,那双漂亮的眼睛渐渐变得浑浊,眼白趋向发黄,原本白皙的皮肤更是皲裂般出现了皱纹。

恍若时间瀑布在这一刻完全坠下,她的生命力在短短几秒间被迅速抽走。

回光返照的时间过去了。

晨光在她渐渐变得苍老的脸上晃动着,她的眼里现出流转的些微水光。

无法被阻挡的生命流逝,在苏明安和亿万观众眼前上演着,这是人力无法阻挡的老去,是生命默然走向终结的庄严过程。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奈落看见,面前人终于微微动容,对方那过于镇静的面容,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动。

她曾在小的时候,像同龄人那般,写过伤感的诗词。

她说,假使有一天她将要离去,她希望,像是刻骨留痕,柴堆烈火,她要她的名字在人们心中留下印记。

她希望,她不要什么火葬或土埋,只希望有人能用尽全力抱紧她,为她造一座滚烫的墓碑。

但很显然,这只是“诗词”而已。

就像她,

也只是无法离开这个世界的“npc”而已。

她抱紧了手里的鲜花。

暖风吹起她渐渐变得苍白的长发,那原本如同盛放于火中的,红玫瑰一般的,年轻美丽的脸,渐渐出现了岁月的刻痕。

曾经年轻气盛,明媚如风的大小姐,忽地露出了笑容。

“我可不随你上那座云上城了。”

面对着苍蓝旷远的天空,面对着和平宁静的普拉亚,她轻轻笑了。

“你一定要……”她说“永远记住本小姐,永远。”

下一刻,

苍白完全染上了她的发,她闭上双眼,刹那融入浅淡的风中。

“苏明安。”

“你要记得……”她的睫毛颤了颤“……我叫奈落。”

……

那抹鲜艳的火红消逝了。

……

【你这家伙,我告诉你——我已经不会再犯傻了,不会再爱你了!】

【你要记住,这世上,不会再有像我这么爱你的女人了!】

【你就用这一生去后悔去吧!】

……

【喜欢吗?要我送你吗?可是母亲说这东西会成为我的陪嫁品哎,很珍贵的……】

【——凛,你看,你看,我现在好不好看?】

【你要去做什么,带上本小姐吧。鉴于你让本小姐恢复青春美貌,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我想我就算老成这样了,耳背了,也不至于听不清你的名字。】

【那么,你可一定要带我上那座云上城啊,那可是我从小以来,属于冒险家天性的幻想!我可是米尔家族的小姐!】

……

【——你腿怎么了?】

【——嗯,啊。总之就是不太好走路,我累嘛。】

……

【——奈落,将他人的记忆化作自己的墓碑,是最没有意义的行为。】

【——可是,她只是……想回家了。】

……

【送给你。】

……

【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但我记得你。】

……

【带我……回家,好吗?】

……

……

暖风掠过这片土地,时间推移。

正午时分,普拉亚的中央区山坡上,立起了一座小小的石碑。

朵雅崩溃地趴在石碑上,泪流满面。

她的身旁,站着穿着黑衣的一众魂猎,其中,有着在这几天刚刚喜欢上奈落,打算表白的年轻小伙子。

他们闭着双眼,低垂着头,像在进行一场在普通不过的告别仪式。

在这片土地上,生死的交接再平常不过。

只不过,这一次的逝者,有些特殊。

她在一种不合适的年龄段,以一种完全背离的方式离去了。

苏明安拿着刻刀,将奈落纸张上的诗,刻在她的墓碑上。

歪斜的青年木雕,倒在他的身边,鲜花簇拥着小小的石碑,地上有着一缕未被拾起的白发。

苏明安的手并不稳,也并不擅长在石头上刻东西,但在明状态的帮助下,极大的力气帮助他将小字一点点刻了上去。

他刻得极为认真,像完成一件艺术品。

刻完后,他放下了刻刀,用布擦拭石碑上面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