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钦达烈（二）
康麽部的首领大帐，迮特夷部的少主，从乌素兰沙漠附近草场赶过来的呼也必，仰头喝干一碗奶酒，咂了咂嘴，眼神流露出一丝悲伤、怀念，眼光落到上座那瘦弱老人和身旁孩子道：“索尔奇叔叔，你要振作起来，西利哥哥走了，康麽部就靠你了。黎呴还小，需要你，古素禾妹妹也需要你，康麽部上万族人也需要你这个头狼来带领他们走出困境！”
索尔奇，看似瘦弱的身躯，仿佛一个风烛残年的半老头子，可皱起的眼皮时不时抬起，隐隐露出几道锐利凌人的目光。这位康麽部的老首领，二十年前还是一个草原勇猛小伙子的他，身穿铠甲，骑着骏马，背挂强弓，腰配弯刀，和自己的父亲率领康麽部上万儿郎跟随钦达烈人尊贵无比的大头领出战，手中刀刃沾染过的红到发黑的血迹，恐怕帐内所有人加起来都没他的厚，是经历过一场场恶战，从死人堆爬出来的人。
一句话，这个瘦弱老头，绝不是善茬！
索尔奇，从满身是血的父亲手中接过了康麽部首领信物之时，那一年，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数千满腔热血、一心想要击败乞迪来袭大军的康麽部儿郎壮烈地战死在塔什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积攒了数十年的家底十去八九，六万乞迪大军驻扎在一旁，仿佛一头舔着爪子、虎视眈眈的恶狼。十多年来，为了康麽部的延续，索尔奇收起自己的傲气、藏起了自己的满腔仇恨，一步步将濒临灭亡的康麽部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繁衍生息，发展到今天的地步。
两年前的寒冬，支撑了康麽部近二十年的索尔奇老首领新疾加旧病，病来如山倒，躺在温暖厚实的毛毯上养了一个冬天才堪堪下地。开春后，索尔奇老首领走起路来不像以前那么敏捷了，手杖离地时隐隐约约有些许颤抖，他知道自己改为部落找一个新的头狼了。
老首领的儿子，古素禾的哥哥，康麽部的少族长，西利大人成为了康麽部新一任首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如没有人可以预料到沙漠的风暴何时会来一般。轰隆一声，彷如晴天霹雳一般，就在康麽部被挤出钦达烈联盟七大部落行列的几天之前，出外巡查的西利首领以及数十名康麽部武士被一伙乱窜闯入康麽部草场的凶狠马贼所杀，人马一体，浑身上下插了数十支箭矢，血流不止，仿佛是一只鲜红的箭猪。
乱窜的马贼？这些愚蠢的马贼难道蠢到无可救药，不去截杀肥得流油的商队，反而袭击全副武装的骑兵队，白白地耗费手下马贼的生命。
木录河上游几百里的草场都是康麽部的传统冬季游牧地，其他季节都有上千帐牧民驻扎在这块草场？这个惯例已有百年，这伙马贼可能不知道？
更为蹊跷的是，康麽部首领卫队巡查之时，那一杆高高举起、象征着康麽部族的大旗，马贼们眼瞎，看不清楚？
宽敞的大帐内，七、八岁的小男孩，西利首领留下的唯一男丁，黎呴感受着帐内奇怪的氛围，胆怯地侧头看向一旁的爷爷索尔奇。阿爸已经去世了，以前的黎呴时不时迈着小步子小步子，一边和小姑姑打闹一边摇摇摆摆地跑进来看看阿爸在干嘛。这座大帐往日都是爷爷或者阿爸坐在上面的，今日还是黎呴第一次坐这个地方，哪怕爷爷和姑姑说不用担心，坐在那里就好了，万事都有爷爷和姑姑来处理，他依然觉得身体有些颤抖，嚅嗫着不知道要干什么，眼泪似乎就要掉出眼眶。
黎呴不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草原男孩，对弯刀弓箭、骑射武艺等没有多大兴趣，反而喜欢跟着部落长者身旁，听听他们讲述腾格里草原上的一个个美丽传说、故事，充满惊奇之色地学习兀锡文字，或是围在过路歌者的篝火旁，听着他们唱出关于远方的一切奇特、新鲜的事物，对未知的地域充满了好奇心。黎呴年岁太小，又因为他的“懦弱”表现，没有康麽部儿郎的悍武之风，若不是老首领还在世，恐怕康麽部这堆烂摊子真的撑不下去了。
看到了端坐在上面的侄子强忍住眼泪的模样，古素禾心中感到一阵心酸苦楚，暗暗地叹了口气，若不是还有阿爸在，恐怕康麽部就会真正的分崩离析了。黎呴还太小了，还没拥有自己的直系力量，无法强有力地震慑底下各分支、氏族，再加上平时那些“爱文厌武”的表现，在外人眼中就是一种懦弱的行为！不说外人，就连自己的哥哥，黎呴的阿爸随着孩子的一天天长大而开始对他有些不满了，整天不去舞刀练箭，反而是看那些奇奇怪怪的文字图画，这些东西能有什么用，难道想着几十年后去做一个部落智者还是做一个写信的侍从官？特别是哥哥当上了部落首领之后，背负了康麽部上万属民的重担，他更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一个草原勇士，能够让康麽部繁衍强大，恢复往日的荣光。
古素禾深吸一口气，驱除心头那些杂乱的念头，无论如何，黎呴都是如今康麽部唯一的继承人，是自己的血脉至亲。至于懦弱这个小缺陷，哎，以后再慢慢改过来吧，最要紧的是解决了康麽部当前的困境！她抬眼看了一下阿爸，随即微微扭头，目光落在呼也必身上，道：“呼也必哥哥，迮特夷部那边怎样了？”
话音刚落，呼也必脸上的浮现出愧疚之色，瞄了索尔奇一眼，斟酌了一下，说道：“部族里不安定，长老、氏族头人争论很大，毕竟这个决议是钦达烈联盟大会做出的，我来之前，纳哈良部那边派人去了蒲类，见了我阿爸，说是……说是……”
呼也必难以启齿接下来的内容，不自禁地低下了头，躲闪古素禾的目光，也不敢直视帐内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