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近午天。
楚逍出现得令人完全没有一点点防备,他自己本人更是毫无顾虑,以至于灵霄子说完那句话以后抓着他的手臂,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就一直保持着老泪纵横的表情看着他。
楚逍对灵霄子转世数次之后换的新形象并不是特别熟悉,即使被这样看着也唤不醒曾经的记忆,只是感到师公此刻确实是真情流露,于是放缓和了表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现在不是来找您老人家了吗?师公你这么努力到处去找我,为了这事还特意从仙界回来,我很感动的。不过您老人家可千万别再哭了,被人看见可是要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是个不肖徒孙的。”
他说着还没忘记自己现身的时候灵霄子那震惊得跟见了鬼似的表情,显然是真心没想过自己的徒孙还活着,还就潜伏在自己身边,于是就忍不住问了一句,“我之前发生什么事了?您老人家怎么一见到我就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像这样随时随地地套话,好弥补自己想不起来的那些残缺片段,是楚逍自从那个空间被踢回来以后养成的一个习惯。他实在是受不了别人什么都知道,就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孤立感,也不想得到同情的眼光和各种揣测,只能用点小技巧。
灵霄子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仍旧抓着他的手,跟尚在人间的徒孙一起站在葡萄架下,开始给他讲起了这些事情。从远处看去,这师公徒孙俩都是一头白发,看起来颇为道骨仙风,恍若天上谪仙人。
灵霄子道:“师公只是没想到……没想到自己真的还能找到你。”
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死在天劫下还能回来的,这可不就是活见鬼吗?
不过这么说好像又不对,在仙界他确实已经见过一个死在天劫下还囫囵回来的了。
灵霄子默默地把自己曾经深信不疑的事实给推翻了,两眼看着楚逍,在心里想道,也许这师徒俩注定是要夙世纠缠,连天劫都不能把他们分开。这种想法完全没有让他觉得轻松,只感到心情仿佛更沉重了——都是孽缘啊孽缘!
在最初的震惊和欣喜过去之后,他这才能细细地打量起面前的人来。灵霄子看了半天,觉得徒孙除了看自己的眼神跟以前不大一样,其他都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壳子是他来接自己回宗门的时候的,内在则是他年少时没心没肺的状态,看起来并没因为渡劫失败而留下什么不可逆转的缺憾。
没变就好,灵霄子眼中泛起了欣慰的泪花,连师弟都是换了个种族才回来的,他的小徒孙居然还是个人。
此刻的他完全没有想到仙魔之间的对立!完全没有想到仙魔之间的禁忌恋情在天上引起了多大的震荡,催生出了多少曲子和话本!
也不知怎么搞的,两个人居然还生出了个孩子!
他选择性地将这些事情都抛在了脑后,开口道,“你既然都回宗门来了,看见师公怎么不来找师公?”
楚逍反问道:“隐身难道不是不想被人打扰的意思吗?我还以为您老人家跟我一样不想被人发现,所以才没出来认亲,何况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灵霄子本来还以为只要把人找回来就什么都好办了,万万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不由地问道,“什么都不记得了,那——连师公你也不认得了吗?”
——难怪!难怪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
灵霄子稍微平静下来,想了一想,找到了徒孙失忆的合理解释。对,天劫后遗症,不记得事也是正常的,师弟也是这样!
这样就说得通了!
灵霄子给自己的疑惑做出了解释,心下略定,用两只手抓住了楚逍的肩膀,摇晃道:“逍儿,那你还记得什么?”失忆的问题可大可小,怎么样才能让徒孙恢复记忆?
楚逍的回答令他十分心塞,他完全无视了师公的摇晃*,干脆地道:“基本上全忘了,除了我的名字以外其他都想不起来。”
灵霄子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又没说出来,最后只能放弃地松开双手,安慰徒孙道:“没事,全忘了也没事,师公带你上去找你师尊,他会告诉你一切的。”
这种要解释的事情还是留给崇云自己来好了,感觉两个人之间确实需要一些时间来解开那些阴差阳错的误解和伤害。
想不到楚逍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说道:“我还有师尊?”
灵霄子看着他,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连自己的师尊都不记得,震惊地道:“你没师尊哪来的师公?”
他本以为楚逍多少还会对师弟有点印象,没想到他居然也能忘了,这让灵霄子不由地想起了师弟带着那长得很像楚逍的小婴儿在自己房中说的那些话。逼迫,绝境,伤害,误解,崩溃,他用了这些词来形容两人之间发生的事,令灵霄子心中隐隐感到,楚逍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记得,跟那些经历都脱不了干系。
楚逍不知道师公怎么突然又用担忧的目光看着自己,只问道:“您老人家不是我爹的师尊吗?”
灵霄子:“……”徒孙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他不得不跟眼前把什么事情都忘了的楚逍细掰起来,解释道,“从你爹这里算起,我是你师公,从你师尊这里算起,我是你师伯——”等等,现在从师弟这里算起的话,自己好像也可以算作是师兄?
灵霄子艰难地驱散了这个念头,努力地说服自己,也说服楚逍,“你真的有师尊的,你们还——”突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只能含糊地道,“其他的还是你们自己见了面去解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