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逍别开头,紧抿着嘴唇,侧脸隐忍,整个人散发出抗拒的气息。
每次死过一回再复活,他的各种属性都会只剩原来的一半,这样一来,他下在自己神魂中的封印也就松动了,会不自觉地泄露出一些零散的记忆片段。当日他们乘着驾辇从仙界离开,或许是因为看到自己自爆元神的缘故,重华有些失控,直接就在驾辇上开始跟他激烈纠缠,无论楚逍怎么试图叫停都没有用,只能顺从。在两人神魂交融时,那些记忆片段逸散出来,被他看到了一些画面,更难堪的是,心神失守之际他还错将眼前的人当成了师尊,叫了一声崇云。
在听到崇云这个名字的瞬间,魔尊脸上的表情就变了,楚逍在一瞬间的迷乱之后就清醒过来,被他桎梏着质问:“你在叫谁?谁是崇云?”
虽然楚逍从始至终都不肯回答,在他面前也没有再次提过这个名字,但魔尊心里已经埋下了一根刺。两人无论是在亲吻时还是在拥抱时,他都会难以克制地想,眼前的人到底是在看自己,还是透过了他在看另一个人。
这个名字就像荆棘一样,紧紧地缠绕在他心上,动则就会刺入肉中,令他难以忍受。
从楚逍那些零星的记忆里,他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画面,想来楚逍一直将这些记忆封印着,不愿让人看到。那些模糊的画面全是有关一个人,只有模糊的轮廓,没有声音,也没有具体的场景,好像在他的眼里就只有他。
清冷,孤高,一袭白衣,所居之处终年飘雪。在楚逍记忆里最清晰的一幕,就是他在雪峰之上逆光而立,衣袂被风吹动,然后整个人化作齑粉,神魂俱消,灰飞烟灭。
这就是崇云,一个在天地之间不复存在的人。
他留给楚逍最难以磨灭的记忆,正是这留存于世的最后瞬间。
魔尊此刻终于意识到,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经历了痛苦,绝望,最后心死。
所以楚逍会说,他没有心。
一旦发现了他们之间还存在着这么一个虚幻的影子,重华就忍不住要去想,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当初的崇云和楚逍,是不是也跟现在的自己和他一样,做过那些亲密的事?那时的楚逍和现在的他完全不同,他是不是会在这个人面前,展露出更多自己没有看到过的模样?光是想都叫他嫉妒到发疯。
那个会哭,会笑,还会去爱人的楚逍,不属于自己,而属于另一个人。那人跟自己究竟有多么相似,才会让楚逍在见到还戴着面具的自己时,都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可他们明明那么相似,对方却能够参与到他最好的人生中,得到一个自己所渴望却永远也得不到的他,即使在灰飞烟灭之后,依然牢牢地占据着他的心,让他的心随着他一起死去。
重华深深地嫉妒着这个人。
活着的人永远赢不了死去的人,自己永远只会输给他。
楚逍在那次之后,就将记忆封存进了更深处,令他再也接触不到,自然也就看不到更多关于他们的片段。但越是看不到,重华就越是克制不住会去想象,越是想象,他心中的戾气所化的猛兽就想要挣脱锁链,破体而出。
越是压抑,爆发起来就越是彻底。
这层窗户纸一捅破,谁也不能再装成若无其事,哪怕楚逍不愿意提及过往,他也还是想要让他回答自己。于是开始了周而复始的追问,冷战,纠缠,再度追问,终于就变成了现在这种局面——楚逍始终不肯开口,也拒绝承认他曾经将两人认错。
重华看着他呈现出的抗拒,心中的戾气和妒火翻涌,就要控制不住地说出更多他原本不想说的话,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了一声轰然巨响,接着是无数侍卫惊怒的声音:“什么人!”
青焰狼虚影在魔尊府邸上空咆哮,令整座府邸上空的云气都震荡不已。
这个看上去像是在荒野中流浪了一段时间,周身已经算不上整洁的青年拎着一把方天画戟,另一手振臂一扬,把那群被他在酒楼里打得动弹不得,由他一手扛回来的七八个魔将狠狠地砸进了门里,跟在后面迈了进来。他深吸一口气,无视了那些正在围过来的侍卫,大声喊道:“楚逍你在哪里!”
寝殿深处,楚逍听到这个声音,霍地抬起头来,一直古井无波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意外——
楮墨?
他怎么会来这里?
魔尊在旁看到他的神情变化,心中妒火更炽,目光却变得更冷,沉声道:“有人来救你,很开心?终于有反应了?”
楚逍看他一眼,眼底的情绪又消失了,开口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走的。”
楮墨叫了几声,没有得到楚逍的回应,府中的侍卫倒是前赴后继地扑了上来。他手里拿着那把沉重得吓人的方天画戟,挥动起来却仿佛是纸壳做的一样,随手拨拉拨拉,就将扑上来的人划到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出了几十步以外的地方,发出闷哼。
重华府里的侍卫全是由他的亲兵担任,无一不是魔将级别的精锐,被这样毫无花巧只凭力量的一戟就划飞出去,倒在地上一时半刻还爬不起来,实在是十分难堪,顿时都对这个闯入者的力量有了深刻的认识——
妖兽的肉身果然都强悍!
但像这个一样怪力到可怕的就很少了!
楮墨把人划拉开以后,把方天画戟往地上一指,戟尖随着他的走动在地上摩擦,在地上犁出深深的痕迹。他一面向前走,一面担心着不知被关在哪里的楚逍,焦急地喊道:“楚逍你在哪里!我来救你了!”
他一个人在魔界迷路了那么久,都没个目标好找,在荒野中历经重重危险,才来到了这里。可能是老天都看不惯他这么一直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所以才让他今天走进一家酒楼一坐下,就听到了那些天魔在谈论自家尊上和云逍仙帝的事,他果断出手把人打趴下以后,一路找上了门。
楮墨下定决心,他一定要找到楚逍!就算是迷路了也要找到他!
简直是主宠情深。
他一路叫着楚逍的名字,一路往内里走,沿路打飞了无数围上来阻挡他的侍卫,打碎了无数雕栏玉柱,闹出的动静堪比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
重华放出了神识,对来者查探了一番,却没有任何印象。这股妖气无比陌生,不知是哪个妖皇,跟楚逍又是什么关系。
但见楚逍的反应,他显然已经知道了来者的身份。重华看着他,想确定他眼中有没有一丝欣喜和期待,是不是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没有从他身边逃开的打算。
只是楚逍的目光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看不见欣喜和期待,也看不出心甘情愿,仿佛只是要履行自己的诺言罢了。
魔尊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任由这个妖皇在外大闹,眼中只剩下面前这一个人。
他低声问道:“这个又是你招惹来的什么人?我都已经把你带了回来,好好地藏在了这里,为什么还会有人来找你?”见楚逍看着自己,沉默着不开口,他目光一沉,“不要这样事不关己,你真是好大的魅力,从仙帝到魔尊,再到妖皇,竟然全都栽在你手上。”
眼前的人看上去根本不想再跟他说任何话,重华只感到心头的火焰在更加猛烈地燃烧,“不如今天你就一次性告诉我,你到底还有多少红颜知己,有多少人会只身闯到魔界来,只为了把你救出去?”
外头,那被楮墨在酒楼里抓住打趴下的几人终于能够爬起来,立刻一边揉着伤处,一边向着这个青年消失的方向追了过来。
两个做头儿的在心中叫苦,脚下却跑得越发快——
无论如何都得阻止他!
谁都知道尊上现在正在寝殿里,说不定跟夫人正在促进感情,突然被打扰,他能高兴吗?
他们一面往前追去,一面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快去,快让人到前面去引开他!千万不要让他靠近寝殿,打扰了尊上!”
“是!”
他们脚下不停,一路发出各种指令,沿着地上被方天画戟犁出的深深痕迹追踪过去,心中其实还有着几分疑惑。
其他人没有像他们两人一样成日跟在尊上身边,所以看到这个青年的时候,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他们看惯了尊上,在看到这个青年出现的时候,两个人都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因为这个青年看起来实在是太眼熟了!
两人一面跑一面在心中交流道:
“尤其是下巴!”因为尊上戴着面具,只露出一截下巴,他们看得最多的就是这部分。
“还有身形!”
“还有眼睛,眼睛也像!”真是越想越觉得这个疑似妖皇的小子跟自家魔尊无比的相似!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一来就要找夫人!他跟夫人是什么关系?
两人脑洞大开地猜测着:“据说夫人在仙界红颜知己众多,虽然不像传闻中那样夸张,但也确实是有的,比如那个镜花宗的。所以在妖界也有的话,感觉好像也不奇怪……”
“是不奇怪……关键是他跟尊上长得这么像,夫人现在又跟尊上好着……”
两人在奔跑中对视一眼,细思恐极!不能再想了!自家尊上是个妖皇的替身什么的,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过大逆不道了!
正想着,前方出现了这个破坏狂的身影,两人精神一振,找到他了!
但随即又想起了对方的怪力,顿时又感到心塞无比。
寝殿中,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动静,眼前的人又一直保持沉默,魔尊于是从床上起身,要出去看看,结果还没走出一步就听身后的人道:“我要出去。”
楚逍到底沉不住气,楮墨遇上他,还不知会变成什么局面,见重华又转过身来,站在床边看着自己,片刻之后慢慢地伸出了一只手。楚逍伸手握了上去,魔尊一手扯过旁边的衣袍替他披上,然后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殿中。
两人正头疼地指挥着手下去将人拦住,却完全挡不住他的脚步,看着这个青年在野兽的直觉指引下向着寝殿的方向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叫着楚逍你快出来。
他们只觉得苦不堪言,这么大的动静,无论如何都会惊动尊上。
这才刚想完,就感到空气微微波动,两个身影在眼前凭空出现,站定了身形。
侍卫们还在前赴后继地扑上去,又向外飞出来,看到魔尊出现,心里都是一咯噔——不好,果然把尊上惊动了。
尊上旁边还有一个人,他们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在看清那人的脸时,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那几个同上司去喝酒的魔将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尊上好有眼光……仙界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殿中人现出真容是一件震撼人心的事,但他们回过神来之后,随即发现了更震撼的事——
尊上今日出来竟然没有戴面具!
即便在府中当差多年的老人,今日也是第一次目睹魔尊的真容。他们将眼前没有戴面具的魔尊同昔日那个戴着面具的形象重叠在一起,确认无误之后,才纷纷回神,恭敬地垂下眼去不敢再看。
重华看着不远处那个闯入者的身影,看着他将自己的人扫得横飞出去,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随即神情微变——
此人的相貌……
众人原本骤然目睹尊上的真容,不敢再抬头看,可是低着头越想越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于是又再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了魔尊一眼,然后又去看那个闯进府中,叫嚣着要找他们尊上身旁的那位的青年——
咦咦咦咦咦咦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