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金猊少年脾性,血气方刚,举一反三的能力太强,她得想办法压住他这颗日常躁动的心。
秦拂樱知道昭阳字书阁的事,愣了半晌,懵懵地问秦筝:“那些书不都送过去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让她扔的?”
“您只送了一箱,但楼里规矩是举一反三,所以我们当初就多收集了两箱。”
秦拂樱抬眼看着站在门外笑得一脸调侃的华锦媗,指着酒香四溢的小火炉讪讪道:“被你瞧笑话了,自罚三杯。”
***
晚上,到了琳琅国国宴,这一刻热闹非凡,王城百姓提前歇业,纷纷进宫赴宴,即便布衣俗民没有资格进殿亲近女皇,但殿外露天宴席的数千桌,好歹也能早到早得,有机会目睹女皇风采。
当今女皇正值壮年,虽然相貌仅是中等之姿,但气质风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后宫男妃众多,依旧有无数男眷求宠。可惜呀,要想得到她的注意又岂非易事?更何况当今女皇亦非泛泛之辈。
金钟敲响后,官民同呼,女皇入座。然后歌舞起,乐奏升。这场盛宴算是开始了。
期间,女皇以茶代酒,笑等朝臣及其家眷献上恭维祝词。
觥筹交错,满座皆欢,然后又在某个时刻,乐声止,宫灯灭,草木皆兵的侍卫迅速拔剑,琳琅女皇眼底亦是闪过一道寒光,却听得音乐陡然起调,笛声瞬间悠扬,衬着数个托举花灯的人儿从垂幔后款款走出的姿态是何等婀娜。
漆黑的殿堂中央,逐渐亮起一点又一点的光,花灯摆动中,芯火摇曳,忽明忽暗的光纤衬得少年郎的姿色更增几分。清隽、美艳、邪魅、淡雅,那四个少年郎君美得各有千秋,让在座无论男女都由衷发出惊叹。女皇亦是目露惊艳,应了那句“色不迷人人自迷”的古话。
媚以璇媚笑横生得坐在殿中,不动声色地盯住玉琉璃。就算之前没交过手,但能将慕阜伤到这番地步,又让自家总门主如临大敌,她自然不会犯了轻敌之错。这场盛宴即便酒不醉人,她也要使劲浑身解数让女皇为色自醉。
而计划另一部分——
韦青藏在屋顶盯住萧弘昼,江一白则护着凤金猊他们直往后宫岚歌台。
琳琅国是术法发源地,而岚歌台则是第一招术法惊世之地,天下术士自然敬畏,所以岚歌台也成了琳琅国的祭天之处。而璇玑宫是一座会移动的地底王宫,玉娇龙算出最近入口将在岚歌台开启,亦是沉吟许久。
岚歌台处于后宫榜山之处,周围山峻石粗,龙虎同抱,靠山、案山、穴场互相送迎,是一个全美之局的吉地。一条仰首望不见尽头的玉石台阶通往高层登天塔,每级台阶双头各立石狮。石阶极为陡峭,一千级台阶共两千只石狮,每只石狮均是圆目怒睁,在夜里眼泛凶光,蠢蠢欲动。
凤金猊感应到每只石狮里暗藏的杀意,与当初萧国邀月所设阵法极为相似,但气势远远更强,于是下意识看向玉娇龙:“这些石狮可是活的?”
玉娇龙却道:“看老身做何?倘若连走台阶都需要老身相助,那你们还是别进璇玑宫了。”
“……”他看看也得挨骂?赫连雪表示同情却更想幸灾乐祸。
“小辈不懂就想请教长辈,合情合理,倒是你一把年纪却还如此小肚鸡肠,实属不该。”栾继冧忽道,示意凤金猊退至身后。这些时日相处,他看出来凤金猊他们虽然武功高强硕果累累,但终究是岁数小的娃,心性热血纯真,比红家那个自作聪明终食恶果的红玺玉好太多了,所以他不禁有护犊之心。
——不过,华锦媗也是陡然记起这桩亲手促成的孽缘:“话说红玺玉跟灏锦兰的婚事成了没?”
——秦拂樱摇头:“虽说女儿都生了,但两人还未成婚。那锦兰郡主当初对红玺玉有多申请,如今就有多恨。而红玺玉当初有多自负,如今就有多痛苦。”
——“呵,说得我都有些愧疚了。井水不犯河水,是他俩当初非找我闹,自找的!”
千级台阶上,玉琉璃已被栾继冧驳得老脸一红,无话可说。
栾继冧拂袖扫起一地落叶,挥掌打出,落叶盘旋四周,犹如龙卷风将前方石狮之眼遮住。
众人裹在风眼之中,施展轻功以栾继冧为头阵,飞掠上阶。
可走着走着,脚下平滑的台阶渐渐凹凸不平,凤金猊低头看了眼,略是震惊,因为后面台阶全由白骨堆砌而成。再往前走是栖息成群的乌鸦,再再往前走,群蝠高悬,尽头愈发幽深飘荡。
凤金猊问道:“赫连雪,你觉不觉得这些骨头有问题?人骨、动物鱼、就连鱼骨都有,可全都是下半身。”
赫连雪闻言稍愣:“没错,只有下肢跟盆骨,胸部以上的骨头完全没见到。”
“那岂不是跟半邪郎……”江一白点得恰到好处。何为半邪郎?上身人颅,下身为兽。他们只觉毛骨悚然,不知通天塔那端连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通天塔尽头矗立着一座巍峨大殿,由数百根漆黑楠木组成,层层瓦砖,庄严奢华。殿门自敞,像漆黑无光的地狱兽口,一阵阵寒气扑面而来。黑风拂面,里面似有声如波涛。玉娇龙没做休顿,直接拂袖入殿。
赫连雪暗中占了一个风觉卦,眼神瞬黯,引得凤金猊来问:“下下签?”
赫连雪摇头:“不是。”
“那你脸色这么难看?”
“我以为这种卦象不会再出现了。”
“什么卦?”
赫连雪皱眉:“帝王燕。”
“锦媗不是十年前也抽中这签吗?”凤金猊说完,也是一怔。“不对,是她抽中的。”
当年,赫连雪无意间把帝王燕落在签筒中,被原来的华家七小姐抽中。起初焚音不在意,因为那时候的华锦媗并非“旧时王谢堂前燕”,他权当是赫连雪失误之举。可后来这卦却应验在移魂重生的唐迦若身上,然后八年间,唐国易主。焚音曾事后感慨,帝王燕的出现又怎么会是意外呢?
“帝王燕有乱世征兆,应验者皆为枭雄。先生时隔八年再见锦媗,就知道那卦不是巧合,虽然锦媗善大于恶,但因其常常带有嗔怒之心,执着争斗之志,让先生非常忌惮,所以先生才三番四次试探锦媗,最初甚至有杀之除后患的念头。我这签如今算的是玉娇龙——”赫连雪反问:“所以你觉得是好还是坏?”
也就是说,玉娇龙究竟是好人是坏人?
凤金猊就算再喜爱自己的媳妇,也没办法昧着良心夸华锦媗一句人美心善。等等,人还是很美的。
两人眼神交替,迅速转身尾随栾继冧踏入。
江一白率领余下弟子布阵守门,目送这两个神奇的男子。即便是情敌宿敌甚至死敌,但说合作就合作,说翻脸就翻脸……的确神奇。
殿内漆黑不见五指,冷如冰窖,踩着地砖就跟踩在厚冰上,寒气犹如小蛇直接从脚底凉飕飕窜上全身。寂静中,只能听见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大殿空旷无物,一直走,直至尽头是面凹凸石雕墙。墙壁四角有灯台曳着火光,照亮壁上的刻画。雕像豪华,多有龙、凤、麒麟、祥云等富贵吉祥的图案和纹样。
玉娇龙伸手摸着壁上的画纹,她摸的位置是一座高山、一汪大河,一轮日与一弯月。尔后,一掌直接拍落下去,整面雕壁闪闪发光,画里的河水竟生生滚淌出来,众人闪身避开,整座壁画开始轰隆隆地往下沉。
殿外的江一白听见里面大动静,脚步情不自禁朝里迈但又迅速收回来。他谨记职责,只负责殿外护法,所以只能盼求诸位平安。
举行国宴的前殿在西北,朝东南,背靠形如巨龙的江河,在这夜色犹如蟒蛇盘曲。琳琅王宫目前还很平静,看样子是媚以璇的美男计已成功惑住琳琅女皇,令其沉浸在满殿幻香之中,心神陶醉而不知璇玑宫已被开启。
咕噜……
咕噜噜噜……
本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与殿,骤然变成绿水青山。
水性最好的凤金猊率先冒出水面,连吐了好几口水。他疑惑地打量四周,只是跳入下沉的壁画里再游出来,没有昏迷,没有游动太远,怎么头顶就换作青天白日了?而且时辰也不对呀!
他转头见其他人先后露出水面,就赶紧伸手拉人上岸,只听得“呱呱呱”的怪叫从天空传来,刚巧被他拉起来的赫连雪忙道:“小心后面!”
凤金猊左手抽出背上长枪朝后一刺,尖锐的鸣叫声滑破长空,血淋淋的羽毛顿时飘落下来。滴水起涟漪,周围瞬间响起更大的动静。
他迅速拉起赫连雪上岸。
一大片诡异的鹰从树林上空汇聚而来。那些鹰长得非常奇怪,硕大的头型和肥胖圆滚的身子衬得翅膀小太多,它们虽然低空飞行,但速度迅猛,一张嘴就全是锋利呲牙。凤金猊的长枪果断刺穿飞最前的怪鹰,其他人亦是展开厮杀,迅速跟紧玉娇龙往前飞掠而去。
这座山很大,一山一水,像极殿内那副壁中画。山中都是高大树木,他们果断冲入森林阴翳里,那些怪鹰被树木隔绝在外,只能恼恨地徘徊地在森林上空寻找进攻机会。众人抽空喘了一口气,来不及抹掉脸上血脂又继续朝里走。山峻路滑路且长,众人越往里走,深山荒寂,光线就越暗。有鸟啼声却不见鸟,地上有兽印却不见兽,山外那条湖谷本来延伸向谷,但也逐渐干枯,四周绿林逐渐变黑,黑树黑土,怎么看都不对劲。
他们沿着山路探入山洞中。
山洞黑不见五指,渐渐地有水瀑声传来,习武之人皆能夜视,洞里盘岩重叠,四台飞流直下的瀑布高达数十丈,激起谭里数丈水浪。水雾弥漫间,水声轰雷,潭池周遭尽是从白骨骷髅里长出的怪藤。
赫连雪忽然发现一丝微弱的波动从水底传来,恍惚间,似与心相连——“先生?!”他一下子惊醒过来,赶紧再去捕捉那丝飘渺的感应,虽然若有若无但与他眉心朱砂隐隐呼应。他的朱砂是焚音用自己的心头血加过一笔。
玉娇龙恰巧驻足在水谭边缘。
赫连雪问是否要潜入水底?
玉娇龙点头:“能不能走进去,就看你们接下来的本事了。”
真正的地宫,就在这湖心深处,想要进地宫就必须潜到水底。当然,玉娇龙是用不到“潜”这样的字眼。她纵身跃落下去,水自动远离她身躯直至露出一道直通更深水底的阶梯。
赫连雪试图跟上,但脚还没碰到水,水面早已合拢,只能眼睁睁看着玉娇龙的身影陷在水中,犹如着陆那般行走自如。而他们脚步若是再往水里一迈,岸边怪藤和水底蠢蠢欲动的黑影就会凶狠窜出。
凤金猊的长枪及时刺落下去,直接戳穿那条半邪郎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