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撩人,花明柳暗。
黎月川一身白衫,风姿俊逸,乌黑深邃的眼睛微微眯着,泛着迷人的色泽。这样一位丰神俊朗的青年走在街上,本就能招得人多看上一眼,更可况......他此时是坐在轮椅上的,就像是一块绝世美玉缺了一角,忒的惹人怜惜。不过在他身后推着轮椅的姑娘倒是态度坦然,此时正微微低着头和轮椅上的青年说着话,微笑灿如暖阳,双眸闪烁着,亮如星光,倒是透着股自在随意的味道。那青年蔓延无奈却又略带宠溺,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却绝对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顾影自怜或是愤世嫉俗的。
“你何时才能回去?”黎月川瞥了一眼身后满脸兴奋的女子,语气淡然道。
“我还没逛够呢!”叶紫总算把眼神从街边琳琅满目的新奇玩意儿上移了回来,语气娇柔,偏偏兀自不觉,“怎么,你想回去了?哼,明明说好今天随我玩多久的。”
黎月川稳稳当当地坐在轮椅上,口中吐出两个字,“随你。”顿了顿,却又添了一句,“饿了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叶紫便觉得腹中空空的感觉越发明显,她四处环视了一圈,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座酒楼弯了唇角,“我们去那儿吃些东西吧?”虽是询问语气,叶紫却笑眯眯地推着轮椅就走。黎月川也不反抗,淡淡一笑,任她推着。
走到一半,她几乎已经能听见酒楼里那些喧闹的人声,微微皱了皱眉,心中泛起一丝担忧,“这儿人多嘴杂,你会不会不太喜欢这样的地方啊?”她咬了咬唇,“算了,外面的东西又没有府里厨娘做的好吃,我们还是回去吧!”
黎月川回头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角,笑容里透出一丝戏谑来,“啊,原来还是只敢在嘴上逞能,那便回去吧!”
“什么啊!”叶紫下意识地反驳,后半句声音就弱了下去,透着股淡淡的委屈,“还不是因为担心你。”
黎月川经脉已通,内力重练也颇为容易,如今自是耳聪目明,把她的嘀咕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心中好笑,“快进去吧,不是已经饿了吗?”
叶紫鼓了鼓腮帮,一咬牙,迈步朝酒楼走去,可是临到门口,却又遇上了难题。这酒楼大门修建得颇为豪华大气,连门坎都近乎一尺,要抬高腿才能迈进去。叶紫愁眉苦脸地盯着这门坎呆望了一会儿,回头望向黎月川的时候就带上了求助的意味。
“怎么了?”黎月川只作不懂。
叶紫便又低下了头,手指在裙带上绕了一会儿,“真要进去吗?可是你......”
黎月川薄唇轻抿,朝她伸出了双手,做出拥抱的姿势,“不是说今日一定能把我照顾得妥妥当当?”
叶紫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是此时他们在门口磨蹭已久,已吸引了不少人注意,众人光是见到黎月川坐着的轮椅,便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此时如果被外人见着他一个大男人行走进出还需女人相抱,还不知道要说出多少恶言恶语,投来多少轻蔑鄙夷的目光。
“不玩儿了,我的奖励就此结束,你起来我们进去吧,我先把轮椅放在掌柜那儿。”叶紫伸出手要去拉他,却见他纹丝不动,略微皱眉地望着她,“说好了一整日。”
叶紫罕见地赌了气,“我说结束了便结束了,起来!”
黎月川叹了口气,正准备握住叶紫伸过来的手站起身,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粗言粗语,那人骂骂咧咧的,语气中的轻蔑嘲讽格外明显,“这哪儿来的死瘸子,堵在人家店门口是想作甚,拦人乞讨吗,该滚哪儿滚哪儿去。”
黎月川眸色一黯,眉头微微蹙起,只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叶紫就像一只被惹怒了的狮子向前跨了一步,眼神凌厉如刀,颇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架势。她用看着死人的目光看了那青年一眼,提高声音冷冷唤了一声,“黎三,把这个人打断腿扔到城外那个破庙里去。”
城外的破庙是乞丐聚集的地方,小小的地方挤了大几十号人,远远就觉得臭气熏天,这些富贵人士平日里是绝对不会去这种地方的。
男人闻言颇为恼怒,张口就骂,“臭娘们,说的什么狗屁话......”他的话音还未落,黎三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闪了出来,剑柄轻轻在那人膝盖上一敲,他便杀猪般的惨叫了一声,向前栽倒在地。
黎三转过身对他们抱拳一个告罪,单手扯起了那人的衣领,脚步微动,迅速地没了身影。
大厅里的所有人全都一个寒颤,这两人身着打扮极为低调,却不想原来是惹不起的大人物。那些刚刚才议论过黎月川的人通通心下发虚,整个酒楼大厅噤若寒蝉。片刻后,大家几乎是有些刻意地恢复了嘈杂,大着嗓子说些不相干的事,目光却忍不住地往门口瞟去。
掌柜的胁肩谄笑地就过来了,极为恭敬地向前弓着身子,“对不住了两位贵客,小的刚才忙着算账没注意到有贵客大驾光临,才惹得贵客被人冒犯,小的失职,失职。”他一边道歉一边招了招手,脸色变得跟翻书一样快,“你们几个没有眼力劲的,还不快点过来,把这位公子抬进来,注意点别磕坏了人家的座椅。”
黎月川面无表情地一抬眼帘,明明语气也没有多么冷厉,却偏偏叫人心里发抖,连腆着脸靠近两步都不敢,“不用了。”
他抬起脚,轻轻落在地上,然后薄唇一抿,站起了身。“去包间,前面带路吧。”
掌柜地看着他好端端地站在地上,眼睛瞪着像铜铃,半晌才回过神来,手指朝旁边一指,“你,带着两位贵客去天字房,好好招待着。”
“哎。”一旁的小二点了点头,迈了几步走在了前面。
叶紫绷着张脸随着黎月川往上走,耳朵里传来满是不解的议论声。
“你说那位公子既然腿脚好好的,干嘛还坐着轮椅过来,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管人家做什么,人家乐意。”
“这些大人物是不是都有病啊,整天闲的没事干。”
叶紫听着,再也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忍不住捂嘴轻笑了起来。
“笑什么?”黎月川淡淡瞥了她一眼,“还不是你的主意。”他一字一句淡淡吐出几个字,“闲的没事干的侯爷夫人。”
叶紫歪着头,耳垂有些微红,脸上却笑得极为娇俏,“本就是整日闲着无事嘛,而且是你说如若我赢了便答应我一个要求的。”
“那玩够了没有。”
“嗯。”叶紫低下了头。她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心中却还是有些懊恼自责。当时随口一说,本就是玩笑的成分居多,却没想到侯爷当真愿意陪她胡闹。如今弄成这样,也不知会不会惹得他回想起一些以前的伤心事。随即心中又满是庆幸,还好她替他找回了那凤还草,还好他现在已恢复如常,不然即使她再有信心能当好他的妻子,再有信心照顾好他,却也根本无法代替他忍受那些屈辱和苦楚。在她心中,黎月川就该获得这世界所有的幸福美好,被每个人善意相待。
他们吃完了饭,黎三回来禀告说略微惩戒了那个男人一番,却并未当真打断他的腿。黎三跟了他们不少时日了,对主子们的心思了如指掌,知道叶紫本就只打算吓他一吓。果然,叶紫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不再过问。发生了这档子事,她也没心思再逛,两人直接回了侯府。
“怎么了?”黎月川第无数次看到了她闷闷不乐的那张脸,放下了手里的兵书,转身满眼认真地望着她,做出倾听的姿态。
“啊,没什么?”叶紫勉强露出了个微笑,唇边却依然露出一丝苦涩。
黎月川伸出手挑起她一缕发丝缠在了指间把玩着,“上次回门,你娘又对你说了些什么吗?”
自从那天她从娘家回来,就一直一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模样,虽然平日里依然笑语嫣然,却明显能看出她的笑容里也藏着心事,不若以前那般明媚。
这次答应陪她上街,本想逗逗她开心,倒是惹得她越发表情抑郁了起来。
“没......没有啊!”她的眼神有些躲闪,莞尔一笑,“你过些日子不是要跟随皇上去随州吗?我在想着该叫你带些什么东西回来比较好。那儿有什么好玩的呀!”
“怎么?舍不得我?”
“也没有。”叶紫轻叹了一声,“不是说不足一月就回来了吗?”
黎月川抬起她的下巴,俯身过去轻轻在她唇边吻了吻,“让我想想,还有什么让我家阿紫那么发愁的。”他另一只手一路滑了下去,最后在她的腹部停住,把手附在上面轻轻按了按,“因为......这个?”
叶紫的双颊瞬间爬上了两抹羞红,她啪的一下打掉他的手,却也没有反驳,语气有些哀怨,“娘亲说我们都已经成亲两年了,还说,武孝候这个爵位需要有一位世子来继承。所以让我,让我......”
说到这里她抿唇苦笑了声,沉默了下来。
黎月川却知道肯定不止这些,他伸出手抚了抚她的眉心,“别皱眉了,都不好看了。那你呢?你预备如何?无论别人说什么,你心中怎么想的才是最重要的。”
“我......”叶紫眉宇间透出一丝无奈和苦恼,声音低不可闻,“我不想给你纳妾。可是娘说我不能这么任性的。黎家只有你一脉单传,如果......”
她话还未说完,黎月川伸手一揽,把她抱在了怀里,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也不要想着如果不是你还可以是别人。如若不是你,我原本是打算孤老终生的。”
叶紫心中一阵酸涩,眼眶瞬间湿润了起来,她眨了眨眼,不想让黎月川看到她这般模样。“你不想纳妾吗?”
她的声音低低的,一副小心翼翼不敢置信的模样。
黎月川便吻了吻她的额头,“嗯。”
“可是......”
他眉头微蹙,不愿意再听她说些纳妾的话,低下头直接堵住了她的嘴唇。叶紫只是微微愣了愣,眉眼中那一抹淡淡的郁色瞬间消融。温暖而柔软的唇瓣辗转相贴,一点一点地厮磨着。他舌头轻轻撬开她的贝齿,温柔却不容抗拒地与她的舌尖追逐缠绵。
片刻后,等黎月川放开她的时候,她已是红唇湿润双目含春,整个人软软地窝在他怀里,一副任他采撷的模样。
“我们可以收养一个孩子。”他又把玩起她的长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叶紫皱了皱鼻子,把整张脸埋进了他的怀里,唉声叹气道:“可是我想生个和你一样俊秀的孩子。”
“那就继续努力。”黎月川突然抱着叶紫站起身来,不急不缓地朝卧室走去。
她被吓得惊呼了一声,然后就满脸通红地在他胸膛上轻砸了一拳,“大白天的......”
——
黎月川的确如他所说的那般根本不在意儿女子嗣,但是却不可能每一个人都不在意。这天上完早朝,皇上传召独留下了他一人,亲自劝慰了他一番。
“武孝候这个爵位是黎家先辈拼死拼活挣来的,即便你为了爵位能够继承下去,为了黎家不断后,也该纳个妾。朕知道你与阿紫那丫头感情深厚,等旁人生了儿子,你只管把儿子放在她名下养着,那孩子长大了也与她亲生的无异。至于生母,随意找个庄子养着便是了。”
他们从小便一起长大,黎月川当初也是为了救他才中毒腿残,这些年皇上一直对他颇为内疚,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赏赐给他一份,也从未拒绝过他什么要求。自然,黎月川这些年也不曾对他开过什么口。
“皇上......”黎月川正欲开口。
“你不必说了,朕知道你想说什么。”顿了顿,声音里已经多了一份独属于皇室的威仪,“朕给你赏赐了两个秀女,都是没什么身份背景的,到时候她们当真生了孩子,你处置起来也不必担心太多。”
黎月川抬起头,眼神毫无波澜,“是朋友的建议,还是圣旨?”
皇上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冰冷平静,“圣旨。”
黎月川似乎是不屑地轻笑了一声,语气却是恭谨谦卑的,“是,臣遵旨。”
虽然领了旨,但他实在没想到皇上的动作居然如此之快,待他刚刚回到府里,李岩便迎了过来,表情有些焦急。“侯爷,今日宫里送来了两个秀女,夫人已经给她们安排了房间住着了。”
“什么?”黎月川眉头紧锁,他想起阿紫前几日还低着头满脸抑郁苦涩地说不想给他纳妾的样子,心中就越发烦躁起来。“我过去看看她。”
黎月川走进院子,远远的就听到有女人哀婉低泣的声音,好在他听出这声音不是叶紫,这才走得不急不缓,泰然自若。
等走近了,他就忍不住眸色一沉。
叶紫满脸铁青地在那儿站着,面色冷凝。她面前还有两个女子,一个颤巍巍的跪着,低眉垂目,态度恭谨,倒是看不清长相表情;另一个跌坐在地,低声啜泣着,她哭得梨花带雨,姿如弱柳拂风,满满似水柔情,正怯声怯气地说着话。
“奴婢知道身份低贱,入不得紫郡主的眼。可是来这侯府也并非奴婢所愿,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你我皆为女人,紫郡主实在对奴婢不喜,可以把奴婢打发到庄子里去,何必如此苦苦相逼,不肯放我一条生路。”
叶紫嫁给黎月川之后便很少被人唤做郡主了,她也早已不是那个含羞带怯的小女孩,如今听这秀女如此做派,只禁不住想笑。
她是皇上亲自赐下来的,担负着为侯爷传宗接代的命令,把她打发到庄子里去,不是摆明了要和皇上作对吗?她知道自己不敢动她,偏说出这样的话来,弄得自己多么委屈,而她就是个嚣张跋扈、罔顾人命的妒妇似的。
“来人,把这两人送到西边厢房里去,含翠她们的房间里不是还有位置吗?”还未等叶紫开口,黎月川已经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也不曾往那两人身上瞥上一眼,径直走到叶紫面前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我有话跟你说。”
西边厢房那是给粗使丫头们住的房子,那秀女如兰花般秀丽淡雅的脸上满是震惊。
“侯爷。”她轻轻唤了一声,如泣如诉,哀怨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