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良久,碧光过,随着一声叹息,一片轻柔的海水形成一个透明的结界,裹挟着一袭灰影无声的融入滔天的巨浪之下,唯有佛祖的声音隐隐的从遥远的浪底传来:“罢了,为师成全你,不过,且莫忘记自己的职责。”
“是,弟子谨记。”法海躬身郑重道,遥望着翻腾喷涌的浪花,眼底薄霭轻闪:“多谢你……狂欢师尊。”
是的,若单单是如来师尊,今日又怎会这般答应自己,万幸……师父他,终究还是在轮回中找回了遗失的那一部分自己。
一道温润的白光倏地穿透水面,直直射入法海眉心……
那一日,小须弥众佛不约而同的感受到了整个结界的剧烈晃动,众人掐指卜卦,却一无所获,便又各自修行去了。
没有人知道,无涯之海的滔天巨浪之上,一身白衣的圣佛仿若失了魂的泥塑一般,僵硬的握着一把布满锈迹的长剑,一步一步,漫无目的的踏水行走着,任凭脚下肆虐的洪水沾湿了干净无垢的洁白僧袜,而那张三百年来始终淡然无波的面容上,不知是不是被溅上了海水的缘故,湿漉漉的,破天荒的显出两分苍凉的疲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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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三百年前那场浩劫的痕迹在时光的流逝中消失的干干净净,尤其对于寿命短暂的人界中人来说更是如此,如今,已经没有人再记得当初的生灵涂炭了,那场残酷可怕的战乱,在人界一代代生命的轮回中逐渐变浅,成为一个遥远的传说,一个没有多少意义的符号。
除了圣佛法海在人界与日俱增的威望之外,当初所有的一切,都已被时光湮没的干干净净。
人界,重州,一个位于都城西京南面千余里的州县,虽属蛮荒之所,然而山清水秀,风景宜人,是一处古朴美丽的地方。
但是,这一年的重州十分不平静,先是一场连绵二十余天的大雨使得庄稼颗粒无收,紧接着,洪涝过后,一场可怕的瘟疫无声袭来,短短一个月时间,曾经安宁的重州几乎成了一座死城,活着的人不到曾经的十分之一,他们饥寒交迫的瑟缩在黑暗角落里,望眼欲穿的期盼着千里之外朝廷的救援。
然而,援军迟迟不到,于是,绝望的人们在饥饿与死亡的驱使下,逐渐将贪婪的视线转向了自己的同类。
黎明之前的重州,所有的一切皆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死寂的街道上,除了晦暗不明的月光和两旁被洪水浸泡的坍圮的残垣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一片死气中,倏地,一个窈窕的黑影闪过一堆杂乱的石块,飞也似的向着郊外跑去,黑影的手里,依稀紧紧地握着什么东西。
不到片刻,郊外一座四壁尚且齐全的破庙前面,黑影气喘吁吁的停住了,被尘土和不知名的黑灰弄得脏兮兮的脸蛋上,一双莹亮的大眼闪过一丝拳拳的喜悦来,小心翼翼的握了握手里的东西,刚要推门而入,然而,似是察觉到什么,黑影倏地凝住动作!
顿了顿,小心翼翼的伸出干瘦的小手,悄无声息的将庙门推开了一道缝,黑亮的眼睛带着警惕悄悄的朝里探去,蓦地,乌黑的瞳仁扩大了开来!
肮脏的破庙之内,三四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团团坐着,静悄悄的围着一口架在火上的大锅,一双双浑浊而贪婪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咕嘟咕嘟冒泡的食物看着,旁边的地上,依稀是一具老妪残缺不全的半个尸体。
“婆婆……”庙门外的黑影浑身发抖,只敢用袖子死死捂住嘴巴,泪水大颗大颗的滑落脸颊,将那张脏兮兮的小脸冲出了一道道白痕,隐约可见其下白皙幼嫩的肌肤,再观其身形,却原来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几乎是同时,“啪”的一声,少女手中一直紧紧握着的东西掉在了地上,那是——半块发霉的薄饼。
“谁!”门内之人听到声响,“哗”的一下扑了出来,少女一惊,只仓促的回头看了一眼布偶一般蜷缩在地上的,与自己相依为命了十余年的婆婆——的尸体,便拔腿飞速的向着远处黑暗的街道跑去。
几个饥民追了一阵,眼见得对方早没了影,又惦记着庙里的“食物”,不再耽搁,速速返回了破庙,围着香气四溢的大锅重新坐了下来。
直到半盏茶之后,才有人发觉不对,转头四顾,奇怪的道:“咦,怪了,那老婆子的身体怎么不见了?”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被胡乱仍在一隅的那具尸体,果然已经不见了……
旭日初升,重州城外一座高高的山崖上,一个瘦弱的少女怀抱着一具残缺的尸体,无力的跌坐在地,晶莹的大眼迷茫的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山崖。
良久,她低头轻轻的抚摸着怀中老妪的面颊,小声的,眷恋的喃喃道:“婆婆……婆婆,不要留下阿苏一个人呀……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