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来袭,京城大雪,远在千里之外的中原省,也没能逃脱它的统治。
一条瑟瑟发抖的身子,蜷缩一团,窝在牛棚的一角。
尽管这间牛棚是茅草遮顶四面透风,但总要比外面暖和,生产队为了让牛安全过冬,更是铺上厚厚的一层麦秸。
三步远,一头长着黑红色犄角的黄牛,打着鼻息,瞪着牛眼,看着这位占据自己老巢的不速之客。
许是这人太可怜,或者太瘦弱,让这头公牛感觉没什么挑战性。它甩甩脑袋,打着鼻息,滴答着白色的唾沫,悠然自得的走向那片麦秸区,安然的躺下去。
牛身上暖和,已经冻僵了的古风,很本能的靠上去,将脖子靠上黄牛的颈部。至于危险,他已经没这想法了。
一大早,葛寨乡烟涧村的余西澳裹着破旧的棉袄,腰间系上一根草绳,缩着脖子,顶风出门。今天轮到他们家放牛(当时公社的牛是轮流放养)。
牛圈的门是开的,这下了他一跳,老黄可别跑了?这大冷天的,四处找牛可不是好活。
一进门,他都吓傻了。
老黄在,正窝在草堆中睡觉呢,见他进来,还抬抬脖子,瞪了他一眼。
可是……可是……一向暴脾气的老黄,竟然被人搂着脖子睡觉?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是人,没看错,衣衫褴褛,不远处还有一根棍子。
这人单手搂着黄牛的脖子,头枕在牛脖子下面的肉脯(黄牛脖子下面有一块厚厚的垂肉,不知叫什么)上,两只脚缩在黄牛的两腿之间。
这人真是神了!竟然让一向喜欢干架的老黄,如此服服帖帖的向保姆一样?
余西澳走近,伸手摸摸那昏睡之人的额头,发烫,烫的厉害!这种大冷天的,自己牵着黄牛一走,没了黄牛的体温支援,这人必死无疑。
他很快做出决定,这人得救,没看见老黄都帮忙了吗?
顾不得那人身上的异味,将他背在肩上,急速往家赶。
天见可怜,偌大个成年人,重量恐怕只有六七十斤吧。
一进家门,就对迎出来的媳妇挥挥手,“赶紧的,把工房铺上茅草,再去烧点姜汤,准备救人!”
地上铺上厚厚的麦秸,又给他盖上一床破旧的棉被,灌了一碗姜汤发汗,又把旁边的一只铁炉子拖过来。忙完后,余西澳才对媳妇说起老黄牛救人的事情。
“阿弥陀佛,这人该救!”余西澳的媳妇信佛,虽然前几年不让,但最近宽松多了。
发汗之后,古风一觉醒来,迷迷瞪瞪睁眼。
记得昨天自己钻进去的是牛圈啊?这是在哪里?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身下是麦秸,盖得是棉被,旁边是火炉,自己这是被人救了!
房间内温度很高,一位身材不高的中年男子,正在往泥范中倒铜水。旁边还有一位女人,用铁棒搅合这些红通通的融液,还有一位十来岁的小伙子,帮忙打下手。
那位中年人放下坩埚,叹了口气,“但愿这次能成。”
这是在铸范呢?
这项工作,古风不陌生,他甚至能看出,这位中年人,只怕是刚刚涉及这一行业,举止生疏的很,另外,他的不少做法,并不规范。
“嗯?你醒了?”那中年人刚好回头,看见古风坐起身子,笑着问道。
“嗯,是您家救了我?”古风中气不足,声音有些嘶哑。
那男子向这边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那模范,见儿子和媳妇夹板扎得还不错,这才放心,走过来,将旁边案几上的一碗粥端给古风。
“算不上我救你,要谢的话,你得谢谢村里的那头老牛。昨晚要不是那头黄牛,估计你是撑不过去的。”
“你怎么弄成这样?”余西澳蹲在他面前,见古风狼吞虎咽的喝着稀粥,问道。
古风扒拉的很快,风卷残云般把粥喝完,抹抹嘴,苦笑一声,“遭难了,一言难尽!”
是的,遭难了!
从京师到南方,一路行走,那点粮票和钱财,早就用空。前些日子,赶上秋收,还能在田地里寻到些吃的填饱肚子,入冬以来,日子难过了。
不敢走大路,担心有人查证明(当时出远门是需要街道或者单位出具证明的),专挑小路。就这样,他还是在进入中原省商丘地带,被人举报,幸亏他还有些急智,借口上厕所,跑了。抵达东都伊川县时,又赶上寒流来袭。
结果……就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唉!都不容易!”那男人深深叹了口气。
遭难?还有比中原人体会更深的吗?余西澳四十来岁,出生时就赶上中原大旱,早些年三年自然灾害,中州又是重灾区。也只能说这两年稍好一点,能填饱肚子。
“你这是?”古风指指那模范问道。
“嗨,你说它呀?”那男人也不隐瞒,直接说道,“我们这一带,也算是历史古城嘛,县里出口创汇,就是靠铸点铜器卖卖。我以前在那家铜厂上过班,也看过大师傅铸器,原以为很容易,便琢磨这自己回家弄弄,赚点钱换点粮食。”
“哪知道?”他摇摇头,站起来,踢踢房间中几个有裂缝的铜器,“看着容易,干起来还真TN的难。”
两人没聊几句,古风身子弱,很快又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傍晚,等他再次睁眼时,余西澳一家子蹲在那尊圆鼎前,神情沮丧。
地上平放着一件铜器,是三足战国圆鼎,两足之间的腹部中心,有一条很深的裂纹,一共三道裂缝,不用说,铸范失败了。
他人就自己一命,当有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