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听完贾文东的话,卢灿在旁边一愣。
这壶的制型、款识、自然发色、刀痕,无疑不显示出自高手,怎么贾文东认为是赝品?
他一直没能上手,这次终于忍不住,向前跨出一步,蹲在贾文东身边,双眼直勾勾看着这把壶。他年纪轻,刚才又和罗桂祥神色亲密,裴姓老者和那位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都没好意思说话。
近距离观察,他才明白,那种淡淡的熟悉感觉,从何而来。
这柄壶具的手柄,采用了刮刀法。所谓刮刀法,就是说壶手柄并非工匠用手捏的,而是用刮刀一点点片出来的。在刮刀之后的修边(小刀重新修一次,使手柄平滑)刀法上,有着掩藏不住的玖宝阁作伪的风格!
这是一件清末到民/国时期的师门伪作!
贾文东的鉴定,精彩至极!
不愧是壶具方面的鉴定大家!
师门这把壶,造型古朴雅致,用料考究,刀工和刻工细腻,又很聪明的利用了大家并不熟悉的沈子澈作品作为临摹对象……可是,依旧没能瞒过贾文东的慧眼。
他应该对自己的鉴定非常有信心,连剩下的茶罐、三才茶碗以及六只闻香杯都不再看。
呵呵,这么做也是有道理的。
一套茶具中,最核心的就是壶。既然茶壶为假,那么其它制品即便是真的,也没太多价值。
卢灿蹲在这盒茶具面前,看得津津有味,不自觉就沉浸去。
因为他懂这把壶!
贾文东只是鉴定,而卢灿是懂——这是出自玖宝阁,目前他所知的真正现世的唯一一件精品流通伪作。(一笔道人的夹画/阿尔萨汗老先生的玩笑之作及作伪毛料不算,它们并没有流通)上面的刻刀雕痕,他越看越亲切。
突兀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卢灿回头,贾文东笑眯眯的,拍拍他身边的沙发,示意卢灿坐在他身边。
感谢的点点头,卢灿在他身边坐下。
待他坐定,贾文东这才开口,“裴老板,我丝毫没有贬低这把壶的意思。相反,我非常欣赏这位制壶之人,他的技术,圆润娴熟,已经踏入制壶大师的门槛。”
裴姓老者的面色沉郁,并没有说话。
他身边的中年男子不忿开口,一口地道的台北普通话,“贾大师如此笃定我爷爷传来下的壶是赝品?总该有个理由吧。要知道,这套茶具,我们在台北也找人看过,他们……”
话中的意思,无非是台北找人鉴定,是真品。
贾文东面色木然,估计是有点不高兴。
“老贾,你说说吧。”罗桂祥靠在首座沙发上,抬抬手,“我也有点兴趣。”
罗桂祥这是在替自己掌眼师傅出头!
卢灿连忙竖起耳朵,这种机会太少,今天算是来着了——贾文东是专项鉴定大师,每一位专项鉴定者,都有自己的“秘技”。
贾文东朝罗桂祥点点头,开始说道,“沈子澈,字同疏,湖州长兴人,十一岁亡父,随寡母再嫁至乌镇。”
专项鉴定师傅,见识就是不一样,一开口就将沈子澈的过往说得清清楚楚,而且有些细节,连卢灿也不知道。
这番话并非废话,而是为后面所说的鉴定结果做铺垫。
“十三岁时,开始研习家传《制笔经要》,学制湖笔,十六岁学制壶,拜桐乡制壶艺人曾博瑞为师。”
贾文东说到这,卢灿忽然有些惭愧——自己真的小瞧这位鉴定大师。
两年前,自己手中的那把卫景瑗自作用壶,贾文东曾经鉴定过,并且还因为这把壶,两人有过激烈的争执,当时,自己还颇为看不起这位大师。
现在想来,当时贾文东追求的是确切证据,而不是像自己,使用了大量的推测。
虽然最后结果证明自己是正确的,但这种推测性鉴定,在现在的古董行业并不被推崇,因为推测本身并不能成为必然的证据。
贾文东在鉴定时,对绝对证据,要求的很严格。这是一位非常严谨的鉴定大师。
所以,他在说出鉴定结果之前,铺垫了大量为人所不知的细节,来增加众人对鉴定结果的信任度。
“正式记载沈子澈及其作品,并且单独成篇的书籍,一共有五本。”
“明末江阴人周高起的《阳羡茗壶系》”
“海宁新仓收藏家吴骞的《阳羡名陶录家溯》和《桃溪客话》”
“清光绪《桐乡县志》,以及民/国时期南海李景康、顺德张虹合编的《阳羡沙壶图考》”
“这五本书中,都对沈子澈赞誉有加。但很可惜,这些书中,对他的技艺风格、制壶特色等,并没有综合论述。再加上他本人的作品并不多,历经乱世,传下来的更少,因此,我们无法根据风格来进行鉴定。”
“所以我采用了时间鉴定法和边角工艺鉴定法。”
不懂鉴定的人,肯定会吐槽,尼玛的说这么多?最后来一个无法依据这些记录和生平来考证!那你说他什么用?
譬如,贾文东身后的林嘉义和罗查理,两人悄悄退后几步,不知道在私聊什么。
卢灿却听得津津有味!
鉴定的本质,就是肯定和否定。贾文东所使用的就是现代鉴定法则中的“否定鉴定。”
“我从泥料的细密度着手。”
“行业内众所周知,明代制壶陶土的筛选,用的是双层筛,筛选出来的五色土非常细密。但随着清代的大量开采,宜兴的五色土急剧减少,制壶师傅不得不放低标准,使用一层密筛。看起来影响不大,但两者在成壶后还是有细微区别。”
他指了指这把壶,“这把壶的五色土虽然也是精选,但依旧是一层密筛,感觉上和双层筛有点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