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臣们日常上朝等候的广场上,此刻远远的围了一圈的人,穿着各色的官袍,从三品的绯袍大员,到七品的青袍御史,越聚越多。
广场中间靠近宫门的位置,镇南王朱徽煣和世子朱音埑二人,穿着厚重的朝服,未着丧服,只在臂上绑了一圈白布,端端正正的跪在宫门外。
他二人的这番作为,惹得守卫宫门的一干禁卫都叫苦不迭,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宫门两边靠。
要知道,眼前的这位可是堂堂的郡王,满朝上下,除了天子之外,谁敢受他的跪拜?
宫门外的人越聚越多,不仅是官员,京城当中各家勋贵府邸遣来打探消息的小厮,观政的新科进士,都纷纷赶了过来,聚在远处低声的议论着。
不多时,左顺门当中,急匆匆走出一队人,为首者绯袍白发,正是礼部尚书胡濙。
胡大宗伯跟着怀恩走出宫门,一抬眼便瞧见远处乌乌泱泱的一群人,朝远处一瞧,甚至还见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朝这边走,顿时脸上便浮起一丝苦笑。
在场中扫了一眼,很快便找到了颇为显眼的镇南王父子,跨步朝场中走去,来到二人的身侧站定,胡濙拱了拱手,苦口婆心道。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岷王府外的事,陛下尚未责罚于您,再说了,当时的事情,老夫也都瞧见了,自会尽力替您在陛下面前转圜,您这,唉,又是何必呢?”
“如今陛下已然震怒,命老夫亲自来宣您进宫觐见,快快起身,随老夫入宫吧。”
如今日子已然和暖,又正是中午时分,裹着厚重的朝服,胖胖的镇南王额头上已经隐隐渗出细密的汗珠。
但是,面对胡濙的规劝,这位胖胖的王爷,却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仍旧纹丝不动的跪在地上,道。
“大宗伯亲自前来,本王失礼了,不过,岷王府外的事,的确是本王冲动,动手殴打藩王,此乃大罪,本王深感有负陛下圣恩,故而今日携不肖子音埑前来请罪。”
“恳请大宗伯转告陛下,本王殴打宗亲,不顾亲亲之情,身犯大罪,实在无颜面见陛下,请陛下依律降罪,本王愿自削王爵,囚于凤阳高墙之内,请陛下恩准。”
这番话并没有压低声音,且广场当中只有他们几个人,因此,靠的相对较近的几个官员,更是将这话听的清清楚楚的。
至于稍远一些的,虽然听不清楚说了什么,但是看样子,就知道镇南王和礼部这位大宗伯之间似是闹了矛盾。
尤其是当下一刻,镇南王抬起手,直接摘下了头上的梁冠之后,远处的人群更是一片哗然。
都是在朝堂混迹的人,谁会不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意义?
只不过,寻常时候,都是见大臣们做这种事,堂堂的郡王竟然也自去冠冕,可真是大明朝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个时候,文武大臣当中举足轻重的几位,也终于是赶了过来,不仅是内阁大臣,六部尚书,左都御史,甚至是镇南王的那位亲家靖安伯范广,丰国公李贤,还有好几家勋贵也都到了。
虽然说这件事情,本质上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但是,这种热闹,谁不想来凑一凑呢?
和一干只敢围在远处的普通官员不一样的是,这些大佬到了现场之后,没有过多犹豫,就同样走上前去,来到了镇南王的身边。
刚刚走过来,他们便瞧见了一脸无奈的胡濙,只得纷纷问道。
“大宗伯,这……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胡濙只得原模原样的,将自己和镇南王的对话,又重新说了一遍,听完之后,在场的众人也不由面面相觑,不知道镇南王发的什么疯。
这件事情,固然是镇南王动手不对,但是,真的要论起来,襄王也不是没有错处,毕竟,他在府门外说的那些话,明面上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谁都能听得懂。
所以,他们都觉得,这件事情闹到最后,大概率是各打五十大板,可谁想到,镇南王竟然闹了这么一出。
“唉,不跟诸位说了,陛下命老夫前来召镇南王觐见,未能完成旨意,是老夫之过,得进宫去跟陛下复旨了。”
说着话,胡老大人叹了口气,倒也没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转身便又进了宫门。
于是,宫外的一众老大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均是感到一阵棘手。
这众目睽睽之下的,镇南王连天子的诏谕都不听,看来是铁了心了要把事情闹大了,但是问题是,这事情闹大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呢,难不成,他真的想要去凤阳高墙?
瞧了一眼远处议论纷纷的人群,老大人们下意识的觉得不妥,于是,纷纷开口劝镇南王不要继续在此处跪着了。
然而,哪怕是面对在场这么多的重臣,这位一向“与人为善”的胖王爷,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跪在原地,一言不发,仿佛他身边的人,不是什么文武重臣,而是一群嗡嗡嗡的蜜蜂一样。
无奈之下,这些大臣劝了一阵,见没有作用,也只能退回了远处,静观其变。
与此同时,胡濙和怀恩回到宫中,将宫外的情形说了一遍,朱祁钰听完之后,顿时“雷霆大怒”,冷哼一声,道。
“放肆,连朕的话都不听了,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既然他要跪,就让他跪着好了,传朕的话,就让他们二人在宫门外头跪着,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准靠近,朕倒要看看,他们能跪到几时!”
啊这……
怀恩身子颤了颤,显然也没料到,天子竟会如此震怒,一时之间,犹豫着看向了胡濙,想着这位大宗伯能够稍稍劝一劝天子。
但是,谁料这位胡老大人,这次却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默默的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眼下的这副场面,怀恩自然也不敢耽搁太久,略等了一等,见胡濙始终没有反应,于是,只得拱了拱手,匆匆出去传旨。
带着人出了宫门,硬着头皮把话传了下去,怀恩想了想,还是劝道。
“王爷,咱家说句不当说的,这个当口,您就别再惹陛下不高兴了,这事情原本没有这么严重,您这么一闹,唉……您跟陛下服个软,其实没多大事,也好过一直在这跪着……”
镇南王此刻额头上的汗珠,已经开始向着地上滴落,慢慢的在胸前形成一小团水渍,显然,已经消耗了相当大的体力。
不过,纵然如此,听到怀恩的这番话,他还是抬起头,拱了拱手,道。
“多谢怀恩公公,不过,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今日之事是本王自己的选择,请公公放心,本王……自有分寸。”
不知为何,听着这番话,怀恩总觉得这位镇南王此刻的情绪有些复杂。
但是,他又听不出其中到底是什么意思,最终,便也只得索性不去想了,拱了拱手,命几个人人在两侧小心看顾着,有情况随时禀报,然后怀恩叹了口气,转身又回了御前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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