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敬有心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忽然感到殿中的气氛不大对。
转过头瞄了一眼,却见不少的大臣,尤其是文臣那边,神色都颇为复杂。
甚至于,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臣,已经止不住的抹着眼泪。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文臣当中便有人站了出来,拜倒在地道。
“陛下贤德仁爱,实乃天家之福,万民之幸。”
“列祖列宗在上,陛下孝悌之心感天动地,臣等敬服。”
“陛下圣明,德行昭然若此,实乃祖宗庇佑也。”
越来越多的大臣冒出来,红着眼眶赞誉天子仁德,孝悌,乃贤明之君,没过半刻,殿中就黑压压的跪了一大片。
焦敬顿时感到手脚冰凉,他终于反应过来,天子到底在做什么。
从焦敬的角度出发,他并不关心事实真相到底是什么,只关心太上皇的声誉能不能保得住。
但是,从文臣们的角度出发,他们又何尝会关心真相吗?
问不问袁彬,能问出什么,对于朝臣们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
如天子所说,案子审到现在,无论诏旨是真是假,使团之罪早已经无可推脱。
就算是能够改变局面,又岂能和天子此刻所表现出来的,孝悌尊亲之义相比?
一个仁德孝悌的圣天子,在朝臣们看来,比一切都重要。
所以,哪怕袁彬就在朝上,哪怕审一审他费不了任何的工夫,天子这一番话说下来,袁彬都不能再审!
这个理由,光明正大到没有人可以反驳,除非有谁想跟整个儒学为敌。
在这一刻,焦敬终于意识到,这件案子没有希望了。
不审袁彬,那么所有的证据和供词,指向的都是太上皇不顾边境百姓,为保己身,命使团泄露军情,取得也先信任,伏杀喜宁。
哪怕最后不以此为结论,但是这些证据和审案细节一旦公开,谁又能看不出来呢?
于是,在群臣激动的神情当中,朱祁钰继续开口道。
“来人,给袁彬松绑。”
“锦衣卫校尉袁彬,于迤北之地,虏营之中,随侍太上皇身侧,奋身护太上皇周全,忠心可嘉,勇气过人,着授世袭指挥佥事,加授广威将军,另赐宅邸。”
“命为使节,待和谈之后,仍回瓦剌随侍太上皇身侧。”
群臣们略微有些惊讶,他们虽然已经想到,天子说要酬谢袁彬,不会仅仅停留在口头上,但也没想到出手这么大方。
大明的爵位只有公,侯,伯三等,非社稷军功不授,但是在爵位之下,还有世官九等,同样可以传给子孙。
世袭指挥佥事,是正四品的世官,仅次于指挥同知和指挥使,若是通过兵部的选拔,甚至有机会直接转成四品实职武官,份量着实不轻。
更何况,天子还加授了广威将军,这广威将军乃是散阶,但是这种散阶,通常是与实职相匹配的。
袁彬原来不过是一个连品阶都没有的校尉,能得如此升赏,着实称得上是厚恩了。
而且,这只是暂时的,一旦太上皇归朝之后,袁彬的官阶,说不定还能再往上提一提。
在各种各样或是羡慕,或是质疑的目光当中,袁彬被松了绑,取掉了塞在嘴里的布条。
御阶之上,天子面色温和的望着他,道。
“回到瓦剌之后,好好侍奉太上皇,朕在京城当中,期盼卿能好生照料太上皇,早日一同归朝。”
虽然一直不能说话,但是刚刚的奏对和天子的一番感慨,袁彬全都落在了眼中。
经历了这一切的袁彬,心绪万千,复杂之极。
无数话语在他的喉头滚过,到最后却只是道。
“臣袁彬,谢陛下隆恩,定不负陛下所托。”
朱祁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退至一旁,然后目光落在使团三人身上,变得肃杀起来,道。
“使团一案,已有定论,许彬,萧维祯,张軏三人,身为朝廷使节,擅自泄露军情,回京之后,欺瞒朝廷,负隅顽抗,罪不容赦,俱判斩刑,择日行刑!”
“此外,传谕边境诸将及朝廷文武大臣,自即日起,太上皇未归京师之前,一应御物,圣命,不必辨其真伪,俱不得遵,谨防虏诈。”
说罢,没等大臣们有所反应,朱祁钰便挥手道。
“今日到此为止,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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