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无忌的行为引发了民愤,晋、陈之族无法坐视如此暴行肆意发生在士大夫家族的身上,于是纷纷表态,质问令尹子常说费无忌和他的党羽鄢将师肆意妄为,简直就是在自立为王,为祸国家,令王室削弱。而这一切都在令尹的庇护之下,如此下去,国家怎么办。沈尹戌甚至当面向令尹子常发难,说王公大夫家族是国家的财富,怎能如此遭到毁弃?吴国正在耀武扬威,楚国若持续内乱将会陷入危机,到时候令尹子常本人也难以幸免。有智之人每每消灭谗言以求自安,而你子常却喜欢这样制造谗言的人,何其不智。令尹子常迫于舆论压力,只得杀死了费无忌、鄢将师。
楚国的令尹子常,是一个喜欢收受贿赂、听信谗言的人,为人昏聩而放荡。蔡昭侯、唐成公来访楚国,都因为没有在子常这里打点周到,而被扣留。蔡、唐国君在楚国的遭遇传遍天下,彻底将楚国的信誉破坏,于是各个小国纷纷投靠晋国,结为盟友,形成了针对楚国的强大震慑力。这一切,都拜令尹子常的贪婪所赐。
楚昭王四年,也就是吴王阖闾三年,吴队进犯楚国,抓回因阖闾篡位而背叛吴国的两位公子掩余、烛庸。吴王阖闾听从了伍子胥的提议,兵分三路,采用突然袭击,运动迂回的战法,搅得楚国边境不得安宁。四年之后,趁着桐国叛楚的机会,吴国出兵,在楚国的平叛行动中屡屡作祟,打败了令尹子常率领的楚军,顺手攻下城池,俘虏守城官员。可以说,吴军进犯边境的记忆,一直伴随着楚昭王当政的岁月,一年也没有停息。
公元前506年,吴王阖闾终于下定决心,集结军队与楚国决战。伍子胥、孙武意见一致,认为应当联合此前深受令尹子常侮辱的唐、蔡二国,以为助力。唐成公、蔡昭侯欣然率军助拳,三国联军浩浩荡荡杀奔楚国。
作为主力的吴军在豫章与楚军夹汉水对峙,吴国方面自然是伍子胥、孙武领兵;楚国方面主要由令尹子常和左司马戌带队。左司马戌根据形势,建议楚军兵分两路,他本人率一军绕道敌军后方,令尹子常正面冲锋,两相夹击,令敌首尾不能相顾。
子常并没有依计行事,其性格的劣根性再度作祟,出于担忧左司马戌争功的猥琐心态,令尹子常在左司马戌尚未深入敌后之际便下令抢攻,连折三阵,惊惶之下想要逃跑,但手下提醒他只有奋力死战,才能躲过他因为贪图贿赂导致敌寇入侵的罪责,子常只好屡败屡战。
是年十一月,两军再会于柏举,阖闾之弟夫概请命,要求率先出阵,冲击敌军。他认为令尹子常军心已失,只需大胆进击,敌军就会彻底崩溃。吴王出于谨慎考虑没有答应他的要求。夫概于是带领自己的亲兵在不知会吴王的情况下率先杀了过去,吴王见状只好挥军跟进,毁灭了楚队的主力。令尹子常从乱军中逃出,投奔郑国去了。随后,吴军又在清发围杀楚军余部,连战连胜,楚军又累又饿,疲于奔命。左司马戌率军拼死顽抗,部队渐渐凋零,独木难支,左司马戌本人身负重伤,不愿遭俘受辱,以自尽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不屈服的一生。
吴军最终攻破了楚国都城郢,楚昭王只好踏上逃难的旅程,一路凄惶,在吴军的包围中穿梭横行,在云梦泽又遭到袭击,最终来到郧地。然而,楚平王与郧公有杀父之仇,此番楚昭王可谓自投罗网,郧公的弟弟急欲杀死楚昭王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郧公害怕徒增事端,阻止了弟弟,并将楚昭王送到了随人的地盘。吴军尾随而至,提醒随人回忆起当年楚国剿灭汉水一带各个小国的暴行,随人于是也想杀死昭王。
昭王的哥哥子期与昭王相貌相若,挺身而出,伪装成昭王的样子,要求随人将自己交给吴军,换取昭王的安全。随人对此也是犹豫不决,因为当年楚国虽然吞并了他们,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彻底剿灭,反倒是颇多恩遇,令其自治至今,随人实际上与楚国没有深仇大恨。经过了一番占卜求问,随人认为就这样把楚昭王交出去会招致不祥,于是拒绝了吴人的要求,将楚昭王收留下来。
伍子胥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夙愿,再一次站在了郢城的高墙之上。让他颇感遗憾的事情有两点,一是楚平王已经死了,他无法享受到手刃仇人的快感;二是楚昭王逃跑,自己无法把满腔恨意发泄在平王的后人身上。不过对于伍子胥而言,这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忍辱负重多年,终于等到了熬出头的这一天,成为了最后的赢家。他把楚平王的尸体从其祖坟中挖出来,狠狠地鞭笞三百,算是告慰了父兄的在天之灵。
然而,楚国并没有就此消亡,一个叫申包胥的人成为了楚国的救世主,他是一名普通的楚国大臣,在危急之时奔赴秦国,在秦国宫城之外痛哭七天七夜,终于打动了秦国国君,成功找来了救兵,挽救了楚国奄奄一息的国祚。
另一方面,吴国的外交工作实际上也并不像吴国人自己想象的那么得力。自从攻入楚国国都后,吴国人发现自己成为了“失道寡助”的一方,加之吴队行事的确暴戾,由此吴国在舆论中由“讨逆者”变成了“侵略者”,吴楚战争的性质由此改变,吴国的合法性地位丧失殆尽。
就在申包胥带领秦国的救兵向楚国故土飞速驰援时,一直在隔岸观火的越国早已技痒,越国对吴国素无好感,两国之间屡屡发生摩擦。也正是由于有了吴国这个共同的敌人,越国与楚国的关系一直不错。因此,越国瞅准吴军入楚作战旷日持久,气势逐渐衰竭,并且陷入既要追缴吴军残余,又要镇压平定新占领的楚地的窘境这一大好时机,果断出兵,在吴军本就一团乱麻的战局上系下一个大大的死结。
吴国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首先,作战逐渐不力,面对楚国的顽抗没有太好的办法;其次,秦国、越国的援军已到眼前,并且气势正盛,与之硬碰必然吃亏;最后,国际舆论已经倒向楚国,倘若执迷不悟,国家将丧尽人心,数十年努力积累下来的形象毁于一旦,今后将面临危险的外部环境。就在吴王阖闾进退两难的时候,又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弟弟夫概趁着自己深陷楚国的泥潭难以脱身,在国内意欲篡位。阖闾终于下定决心,从楚国抽身,回国清理门户去了。弟弟的篡位,竟然在客观上给了阖闾一个台阶,让他有了借口,避开了承认对楚作战无功而返的窘迫,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阖闾不愧为一个有魄力的君主,杀奔回国后轻松地解决了自己的弟弟,打得夫概仓皇逃向楚国,这个自己曾经意气风发地踏过的国度。楚昭王竟也不计前嫌,给了他一块封地,毕竟这个人的谋逆之举,在客观上促成了楚国的存留。
阖闾难以平静,轰轰烈烈的开始竟然以这样一出闹剧收场,自己的灭楚壮志被现实打击得支离破碎。满心的不甘促使阖闾领兵再赴楚国边境,欲与秦楚联军一决雌雄,结果,先胜后败的戏码再度上演,小胜楚军一局之后,吴军被旋即出手的秦军连败三阵,再也没有嚣张的气焰。
楚昭王回朝,在论功行赏的同时秋后算账。不过逃离大难后的楚昭王深知人心之可贵,采取了一种怀柔的姿态,以封赏为主,对于自己在逃难时那些想要落井下石的人也既往不咎,因而在较短的时间内初步聚拢了离散已久的人心。
纵观楚国这场大劫,为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楚国敲响了警钟,虽然依靠百姓的顽强、外国的襄助以及吴国自身的内耗得以留全,但楚国长期以来的丧乱无形确是不争的事实。楚国就像一棵长满蛀虫的大树,虽然在山火的焚烧之中侥幸得存,但是很快,这些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蛀虫们又开始活动,让国家再度进入“亚健康”的生存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