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她和小道士头一回见面,何来的曾经得罪?
但,为了留住小道士,她不介意平白生出一个曾经来。也或许,她真的和小道士有过一个曾经呢?否则,万千人潮里,她何以只看见了一个他?
「嗯。」北冥毫不心虚地点了点头。
小道士略略闭了闭眼,掩下失控的情绪,待他再睁开眼,又回复成最初无波无澜的淡漠神色:「若是如此,贫道愿意和女修士赔罪。」
「哦?」
小道友正身,而后双手交握,朝北冥躬身:「女修士,虽贫道委实不记得撞见过女修士,但想来女修士不至于欺骗贫道。
今日,贫道正式为过去冲撞过女修士,向女修士赔礼道歉,还请女修士多多宽宏,莫要和贫道一般见识。」
真真是个知礼数的美人,也叫她更爱不释手了。
北冥飞升落回茶桌,提起小二刚送上来的好茶,倒了两盏,她将一盏推到小道士坐过的座位:「我自来不是个小气的,只要道友肯留下陪我喝一盏茶,我便和道友一笑泯恩仇,如何?」
小道士看着北冥,终是长叹一口气,放弃了无用的挣扎,他缓步走回茶桌,坐了下来。
高台上的戏,正是唱到十年寒窗苦读的书生,金榜题名。
北冥侧首,看着眼神清亮,目光落在高台上的小道士:「道友,不知怎么称呼?」
小道士眉目淡淡,答:「你我萍水相逢,何必互问姓名?」
「嗯,有道理。」北冥点点头,自顾自地说道,「我是一只妖,真身嘛……区区沙雕是也,但我有鸿鹄志,顾名……北冥。」
说罢,她的目光停在了小道士脸上。
小道士只有满脸的无奈,却没有旁的表情。
于是,北冥又将那一本《人妖生死恋》轻轻放在茶桌,话本的首页上,北冥君三字十分醒目。然,小道士眼不垂,默默伸手,将话本揣回了衣袖。
难道刚才她眼花了?这道士没有看话本看得呆了?
可若他真得看呆了,便说明他是个喜欢读话本的道士,那自然也该对话本的作者有所崇拜,可她都说自己名北冥,他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贫道……景之。」
罢了。
北冥回神,笑赞:「渐光景之诚信兮,身幽隐而备之,景之,是个好名字。」
小道士错身,目色难掩错愕:「你知道?」
「诶?难道我不能知道?」
「……」
眼看小道士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北冥瞬间了悟:「景之是觉得,妖都不曾读过书?」
略显不自在的小道士,脸又红透了。
北冥笑而挪开脸,免得伤了小道士的自尊心,她将目光落在高台上,身穿大红绸的状元郎:「景之,你猜,那书生可会遵守承诺,去他乡,八抬大轿把私定终身的姑娘娶回家?」
「会。」小道士毫不犹豫地答。
「为何?」
「君子重诺,书生既是个饱读诗书的人,便一定也是个一诺千金的人。」
北冥捂唇,掩住笑意,她还真是独具慧眼,景之不仅人生得美,心肠也甚美,比那毒嘴的江离可爱数百倍。
可惜,景之人美,人世间的事却没有那么美。
高中状元的书生,很快得到丞相的赏识,引为东床快婿,书生欣然答应,全不记得自己曾和一个他乡的姑娘山盟海誓。
小道士愕然,不解地低喃:「为什么?」
「好读书的未必是君子,也可能是衣冠禽兽,不读书的或许是个大老粗,却也能是难得心细的温柔人。」
小道士茫然抬眸,目光愣愣地落在北冥脸上,他如水的透彻目光里写满了迷茫。
看着这样的景之,北冥顷刻间明白,这许是他头一回走进满是烟火气的人间,所以,他不懂人间之复杂。
也正是因为他心思透彻,所以小小年纪,便修为了得。
她脸上的笑容,忽而就少了三分调笑,多了两分认真:「景之,天底下的很多事,其实和你以为的不大一样。
譬如戏中的书生,便他读尽典籍,也可能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又譬如幽都的妖,未必个个都如传闻中的不要脸。
生灵之鲜活,不在一族一界,而在每一个鲜活的个体。若景之真对什么感到好奇和不解,与其去听旁人多说什么,不如自己用心地倾听。」
「谁好奇了!」小道士猝然转过身,眼神又一次落回高台。